许穗安讨厌下雨天。

七岁那年，她在钢琴比赛后台等待上场时，雨水顺着音乐厅老旧的天花板滴落在琴键上。评委们皱着眉头说"下次再努力吧"，而妈妈擦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叹气："早知道就不选这首《雨滴前奏曲》了。"

十二岁，她因为雨天路滑摔倒在放学路上，右手腕骨折。痊愈后，那首练了半年的《月光》再也弹不出原来的流畅度。

十五岁，全市作文竞赛决赛那天突降暴雨，她精心准备的稿纸被雨水浸透，墨迹晕染成蓝色的眼泪。

所以高二开学那天，当乌云压境时，许穗安已经做好了倒霉的准备。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瓢泼大雨在水泥地上砸出无数水坑，盘算着要不要直接冲回家。

"麻烦让一让。"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穗安回头，看见那个新来的转学生站在阴影里，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像是融化的琥珀。他也没带伞，却显得毫不在意，仿佛雨水与他无关。

鬼使神差地，许穗安掏出了自己的折叠伞："一起走吧？"

雨幕中，少年身上雪松与墨水的气息格外清晰。他走路时微微低着头，像是背负着什么看不见的重量。

"你喜欢钢琴？"他突然问道，目光落在许穗安书包上的小钢琴挂件上。

许穗安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的疤痕："以前学过一点。"

"手型很适合。"他简短地评价，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就是太紧张了。"

许穗安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紧张？"

少年指了指她无意识攥紧伞柄的右手："指节都发白了。"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别。许穗安把伞塞给少年："明天记得还我。"

转身冲进雨中的瞬间，她听见少年喊了她的名字："许穗安。"

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分明看见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明天见。"

那天晚上，许穗安梦见自己站在舞台上，弹奏着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雨声是它的伴奏，而观众席上，只有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少年静静聆听。

***

后来，许穗安开始期待下雨。

因为雨天陈野总会格外安静，仿佛全世界的喧嚣都被雨水过滤了。他会坐在音乐教室的窗边，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复杂的节奏，眼睛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出神。

"你在听什么？"许穗安忍不住问。

"雨的声音。"陈野摘下眼镜擦拭，"每个季节的雨都有不同的节奏。春天的雨像肖邦的夜曲，夏天的雨像李斯特的狂想曲..."

许穗安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雨点敲打玻璃，树枝轻颤，远处隐约的雷鸣——确实像一首交响乐。

"听不出来。"她老实承认。

陈野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轻轻按在窗玻璃上："这个震动，是四分音符。"又带着她触碰窗框的金属部分，"这个是十六分音符的颤音。"

许穗安的手背贴着他的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那一刻，她第一次听懂了雨的语言。

***

大学毕业后，许穗安去了多雨的南方城市工作。每个下雨天，她都会去咖啡馆写作，在键盘上敲打出与雨声合拍的节奏。

"为什么总写音乐题材？"编辑好奇地问。

许穗安转动着右手腕上的银色手链——那是陈野基金的学生们送的礼物，坠子是一个小小的音符。

"因为有人教会我听雨。"她微笑着说。

某个深秋的雨夜，许穗安在旧货市场发现了一台老式留声机。卖家说它来自一所倒闭的音乐学校，唱针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

"能修好吗？"

"难说。"卖家摇摇头，"不过里面好像有张唱片卡住了，你要不要看看？"

许穗安小心地取出那张贴着"练习曲目"标签的黑胶唱片。当她把唱片翻过来时，呼吸瞬间凝滞——唱片背面用蓝色墨水写着一行小字："给不会听雨的A.X."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唱片。那是陈野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留声机修好那天，许穗安独自坐在公寓里，听着沙沙的杂音中渐渐清晰的钢琴声。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简单却温柔，像是专门为初学者创作的。

唱片最后，有一个轻微的停顿，然后是陈野的声音，比记忆中还要年轻：

"这首《雨声练习曲》送给一个讨厌下雨的女孩。希望有一天，你能听见我藏在每个音符里的..."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许穗安走到钢琴前——那台从青松公寓地下室运来的三角钢琴，琴盖上还留着陈野当年贴的调音记录。

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试着弹出刚才记住的旋律。错了很多次后，她终于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整首曲子。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声中时，许穗安终于明白了陈野未说完的话。

有些告白，不需要言语。就像有些旋律，一旦听过，就永远留在生命里。

雨声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