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许穗安站在701室门前，手里攥着那张已经看了无数次的诊断书——"终末期心肌病，预计剩余生存期不超过72小时"。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破碎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陈野靠在病床上，窗外五月的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听到声响，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清澈，只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
"你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嘴角却扬起许穗安最熟悉的那种弧度——左边比右边高一点点，像是永远带着一丝自嘲。
床头柜上放着许穗安上周带来的《左手和弦》样书，旁边是半杯已经凉透的蜂蜜柚子茶。陈野的左手搭在书页上，指节分明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那些曾经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如今虚弱得连书页都翻不动。
"孩子们昨天来过了？"许穗安把包放下，故作轻松地问道。她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排手工折纸——是基金会的孩子们折的钢琴和小鸟。
陈野点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林小宇...弹了《雨声练习曲》。"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错了好多音...气得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许穗安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她想起那个听力障碍的男孩，是陈野坚持要收的第一个学生。"你说过，听不见外在的声音...反而能听见...内心的音乐。"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对话。陈野弓起身子，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跳动。许穗安慌乱地按下呼叫铃，却被陈野冰凉的手握住手腕。
"不...用了。"他艰难地摇头，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先看...这个。"
信封里是一沓乐谱和一把钥匙。最上面一页写着《永恒协奏曲》，标题下方有一行小字："给我生命中最后的听众——A.X."
"地下室...钢琴..."陈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的...礼物..."
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许穗安被挤到角落。她紧握着那沓乐谱，看着医护人员围着病床忙碌，看着监护仪上的线条逐渐变得平缓，看着陈野在混乱中依然望向她的眼神——那么平静，那么温柔，仿佛只是在告别一场普通的钢琴课。
"再弹一次...《雨滴》..."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着。
许穗安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挤到病床前，握住陈野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哼起《雨滴前奏曲》的旋律——那首他们初遇时，他教她的第一支曲子。
陈野的嘴角微微上扬。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但他的手指却在许穗安掌心轻轻敲击着，跟随着记忆中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永远地静止了。
***
葬礼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举行。许穗安穿着陈野最常说她好看的那条墨绿色裙子，站在人群最前方。她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打湿脸颊，分不清是雨是泪。
王教授拄着拐杖走来，递给她一个老旧的MP3："那孩子...最后几个月录的。"
耳机里传来陈野虚弱却清晰的声音：
"穗安，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耍赖先走了。别生气...我留了很多礼物给你。地下室的钢琴里有我这些年写的所有曲子，基金会那边也安排好了..."
背景音里有医院仪器的滴答声，陈野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最遗憾的是...没能亲耳听你弹完《永恒协奏曲》。不过没关系...音乐从不会真正消失...它会变成雨，变成风，变成你写字时的沙沙声..."
录音的最后，是一段钢琴声——陈野弹奏的《永恒协奏曲》片段，虽然气力不足，但每个音符都饱含生命的力量。
葬礼结束后，许穗安独自来到青松公寓地下室。B12室里，那架三角钢琴静静等待着。她翻开琴盖，发现琴键上贴着一张便签：
"试着弹点什么吧，我听得见。——C.Y."
许穗安坐下来，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阳光透过高处的气窗洒落，灰尘在光柱中起舞，像是被惊扰的音符。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永恒协奏曲》——这首陈野留给她的最后礼物。
弹到中段时，许穗安突然停了下来。谱面上有一个奇怪的标记——在通常应该休止的地方，陈野画了一个小小的音符，旁边写着："A.X.在这里加入你的旋律。"
许穗安怔住了。她试探性地按下几个琴键，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流畅。那些她从未敢表达的情感，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语，全部化作了指尖下的旋律，与陈野预先写好的乐章完美融合。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地下室重归寂静。许穗安仿佛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轻笑，和那句她最常听到的点评：
"节奏还是不对...但有进步。"
她望向阳光照射的角落，恍惚间看见十八岁的陈野站在那里，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如星辰。他对她伸出手，像是邀请她再来一次二重奏。
许穗安微笑着将手指放回琴键：
"这次...要弹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没有回答。只有阳光温柔地笼罩着钢琴，和那个独自弹奏的身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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