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未寄出的信

陈野的抽屉里锁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他特有的潦草字迹写着"给穗安"。这封信写于他确诊后的第三天，却始终没有勇气寄出。

信纸已经泛黄，折痕处有些磨损，显然被反复打开又折好过多次。墨水晕染的地方像是被水打湿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穗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医生说我的心脏就像一台老旧的节拍器，随时可能停止摆动。真是讽刺，我父亲一生拯救了那么多颗心脏，却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我。

昨天我又梦见了那个雨天。你撑着伞，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像只落汤鸡。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好奇，就像在观察一个难解的数学题。

记得我们第一次合奏《雨滴前奏曲》吗？你弹错了好几个音，气得直跺脚。我当时想说，那些错音反而让曲子更生动了，就像雨滴不会落在完全相同的位置。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善言辞。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有转学到你们学校，如果那天我拒绝了你的伞，现在会怎样？也许你会在某个国际钢琴比赛上大放异彩，而不是在这里陪一个将死之人浪费时间。

地下室钢琴的暗格里，有我这些年写的所有曲子。随信附上钥匙。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们出版；如果不愿意，就烧了吧。只有《穗安》这首，希望你能留着——那是我写给你的情书，虽然从未说出口。

对了，林小宇那孩子很有天赋，就是太急躁。如果他再因为弹不好曲子摔琴谱，你就告诉他：愤怒只会让手指更僵硬。这话我当年跟你说过，记得吗？

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别为我哭泣。死亡不过是生命最后的休止符，而音乐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C.Y.」

信纸背面还有一段被划掉又勉强能辨认的文字：

「其实我最遗憾的是，没能亲耳听你弹完《永恒协奏曲》中属于你的部分。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天上——」

这段话被粗暴地划掉了，旁边写着："太矫情了，删掉。"

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照片，是校庆演出后两人的合影。照片上的陈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许穗安则抱着乐谱，眼睛笑成了月牙。照片背面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最好的时光。"

***

这封信最终没能送到许穗安手中。陈野去世前一天，曾请求护士帮他寄出，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算了。"他将信收回抽屉，手指抚过信封上"给穗安"三个字，"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较好。"

护士离开后，陈野艰难地支起身子，从床头柜取出打火机。火苗舔舐信纸的瞬间，病房门突然被推开——许穗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刚出版的《左手和弦》样书。

"陈野！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燃烧的信纸上。

陈野下意识想藏，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许穗安一个箭步冲上前，抢下那封已经烧掉一角的信。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发抖。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病床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没什么。"陈野最终说道，别过脸去，"一些...草稿。"

许穗安展开残破的信纸，泪水很快模糊了视线。当她读到"那是我写给你的情书"这一句时，一个哽咽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你这个...骗子。"

陈野没有辩解。他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许穗安将烧焦的信紧紧按在胸口，另一只手握住陈野冰凉的手指。

"我收到了。"她轻声说，"你的情书，我收到了。"

陈野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他微微勾起嘴角，那个许穗安最熟悉的、左边比右边高一点点的微笑。

"那就好。"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那天傍晚，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时，陈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左手无名指微微弯曲，像是在虚空中弹奏着某个未完成的旋律。而那封残缺的信，被许穗安折好放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随他一起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