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宇第一次见到陈野手腕上的伤痕，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
十五岁的少年站在琴房门口，怀里抱着被雨水打湿的乐谱。作为陈野音乐基金资助的第一批学生中唯一的听力障碍者，他比其他孩子更加敏感脆弱。
"进来。"陈野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琴键上敲出一串急促的音符，"把门关上。"
林小宇踌躇着走进琴房，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陈野终于转过身，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雨滴前奏曲》，弹到第几小节了？"
"三、三十六小节..."林小宇结结巴巴地回答，"但是左手跨八度的地方总是..."
陈野叹了口气，示意他坐到琴凳上。当少年颤抖的手指在琴键上磕磕绊绊地移动时，陈野突然俯身，左手越过他的肩膀示范正确的指法。就在这一瞬间，林小宇看见了——那道从陈野袖口中露出的狰狞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在他苍白的手腕上。
"哐当！"
林小宇猛地从琴凳上摔下来，连带撞翻了旁边的谱架。乐谱如雪片般散落一地，节拍器滚到墙角，发出最后的"咔嗒"声。
琴房陷入死寂。陈野僵在原地，袖子滑落遮住了伤疤。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急切地叩门。
"很丑吧。"最终是陈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这是失败的证明。"
林小宇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他一直视为神明的钢琴老师。阳光从云层间隙透进来，照在陈野的左手腕上，那些伤疤在光线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不..."少年鼓起勇气，声音细如蚊蚋，"像...像五线谱。"
陈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慢慢卷起袖子，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些多年来羞于示人的伤痕。在少年独特的视角里，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确实呈现出某种韵律——长的像低音谱号，短的像跳动的音符，连起来就像一首等待被演奏的无声乐章。
"这里..."林小宇颤抖的手指虚点在陈野手腕内侧最深处的那道疤上，"像是一个延长记号。"
一滴汗从陈野的额头滑落。他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向窗边，背对着林小宇。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倒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今天到此为止。"他的声音沙哑，"你回去吧。"
林小宇离开后，陈野在琴房呆坐到天黑。当许穗安找来时，发现他正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发呆，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痕，如同在触摸琴键。
"怎么了？"许穗安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他裸露的手腕上。
陈野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一支铅笔，在乐谱纸上画了几条线，然后对照着手腕上的疤痕，标上一个个音符。
"看。"他将纸转向许穗安，"那孩子说得对。"
许穗安凝视着纸上逐渐成型的旋律，眼睛慢慢睁大。那些看似杂乱的伤痕，在五线谱上竟然真的组成了一段忧伤而优美的旋律。
第二天清晨，陈野消失了。基金会的孩子们被告知课程暂停，直到三天后，他才重新出现在琴房门口。当林小宇忐忑不安地走进来时，陈野慢慢卷起左袖——那些伤痕已经变成了一串精致的音符纹身，从低音谱号开始，环绕着手腕，最后以一个四分休止符结束。
"现在它是音乐了。"陈野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罕见的微笑，"谢谢你教会我重新看待它们。"
从那天起，陈野不再刻意遮掩左手腕。当其他孩子好奇地问起纹身的意义时，他会说："这是一个提醒——即使是最深的伤痕，也可以变成美丽的旋律。"
林小宇十八岁那年，在青年作曲家大赛中演奏了自己的原创作品《伤痕变奏曲》。评委席上的陈野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音符纹身，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那是林小宇最后一次见到他健康的模样。
在陈野的葬礼上，林小宇将获奖证书复印件折成纸飞机，轻轻放在棺木上。纸飞机的一角写着："谢谢你将我的恐惧变成了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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