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穗安三十岁那年的五月，收到了一封印着金色音符的请柬。林小宇要结婚了，这个曾经连《小星星》都弹不好的听力障碍少年，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曲家。
婚礼当天，天空飘着细雨。许穗安站在教堂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出神。她今天特意穿了陈野生前最喜欢的那条墨绿色长裙，发间别着那枚银色音符发卡——陈野基金成立一周年时，孩子们集体送给她的礼物。
"许老师！"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穿着淡粉色礼服的新娘朝她跑来，手里撑着一把透明雨伞，"小宇说您肯定会准时到，他正在里面调试钢琴呢。"
教堂内，鲜花与白纱装饰的长椅间，林小宇正弯腰调试一架三角钢琴。看到许穗安进来，他的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许老师，我...我有东西要给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容易紧张，"在婚礼开始前。"
林小宇牵着许穗安来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穗安》的旋律在教堂内缓缓流淌，但与原版不同，这首改编版加入了小提琴般的和声，像是两个人的对话。
当曲子进行到中段时，林小宇突然停了下来。"这部分，"他指着乐谱上的一处标记，"是陈老师特别嘱咐的。他说...如果有人能完成这首曲子，一定要保留这个空白。"
许穗安凑近看那个标记——一个小小的休止符，旁边写着"A.X.填入"。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这么多年过去，陈野还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着，通过音乐，通过这些他曾经指导过的孩子们。
"我能试试吗？"许穗安轻声问。
林小宇立刻让出位置。许穗安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她已经五年没有碰过钢琴了，自从陈野走后，那架从地下室搬来的三角钢琴就一直盖着白布，安静地立在她公寓的角落。
但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琴键时，肌肉记忆接管了一切。一段流畅的旋律从指尖流出，完美地填补了那个空白。林小宇睁大了眼睛——这正是陈野生前哼唱过，却从未写下来的旋律。
"太神奇了..."林小宇喃喃道，"陈老师说过，这个部分只有您能完成。"
婚礼正式开始前，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滴敲打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许穗安坐在宾客席上，恍惚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听，这是降E大调的和弦。"
她猛地回头，身后的长椅空无一人，只有一束阳光透过雨幕，在座位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
林小宇的婚礼进行曲是他自己创作的《雨声协奏曲》。当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来时，许穗安的视线模糊了——在红毯的另一端，她仿佛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瘦高身影，正对着她微笑点头。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移步到花园帐篷里享用婚宴。尽管下着雨，但帐篷里温暖如春，鲜花与美食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许穗安端着一杯香槟，站在帐篷边缘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许老师。"林小宇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新郎的胸花在他胸前闪闪发光，"我和小雅...我们想请您帮个忙。"
他递过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对镶着蓝宝石的袖扣——造型是半个音符，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休止符。
"这是用陈老师留下的设计图定制的，"林小宇解释道，"我们想请您...在祝酒环节帮我们转交给对方。"
许穗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对袖扣，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陈野总是微凉的手指。"他很为你们骄傲。"她听见自己说，"你们都是。"
祝酒环节，当许穗安站在话筒前，整个帐篷安静下来。她讲述了林小宇如何从一个连基本音阶都弹不好的孩子，成长为今天的青年作曲家；也讲述了那个从未在公众面前露面的钢琴老师，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改变了许多孩子的命运。
"这对袖扣，"她举起那个丝绒盒子，"是一位老师留给学生最后的礼物。他希望你们记住，婚姻就像一首二重奏——有时是和谐的共鸣，有时是激烈的对位，但最重要的是，永远倾听对方的声音。"
当新人交换袖扣时，帐篷外突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个花园。在那一瞬间，许穗安分明看见雨幕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黑框眼镜，白衬衫，左手腕上的音符纹身在闪电下清晰可见。
她不由自主地向门口走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和鞋子。但当她来到花园时，那里只有被雨水打湿的玫瑰和摇曳的树影。
"许老师？您还好吗？"新娘撑着伞追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
许穗安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回到帐篷，宴会已经进入尾声。侍者开始撤下餐具，乐队奏起了最后一支舞曲。许穗安婉拒了几位男士的跳舞邀请，独自坐在角落的餐桌旁。桌上放着一杯没动过的蜂蜜柚子茶，杯底压着一张字条：
"新婚快乐。——C.Y."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字迹太熟悉了，那些笔画的角度，字母"Y"结尾微微上扬的弧度，和陈野留下的乐谱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杯茶..."许穗安叫住路过的侍者，"是谁放在这里的？"
侍者困惑地摇摇头："不清楚，可能是哪位客人留下的？"
许穗安环顾四周，宾客们都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字条，翻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P.S. 你弹的那段旋律，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雨声，音乐声，欢笑声，一切都在此刻变得遥远。许穗安紧握着那张字条，仿佛这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凭证。当她再次望向窗外的雨幕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像极了多年前音乐教室窗上的那些水痕。
婚礼结束后的深夜，许穗安回到公寓。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向那架盖着白布的三角钢琴。白布被掀开时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在月光下如同无数跳跃的音符。
许穗安坐下来，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这一次，她没有弹《穗安》，也没有弹《雨滴前奏曲》，而是一段全新的旋律——温柔而坚定，如同五月的雨，既带来回忆，也孕育新生。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时，一滴泪水落在黑白的琴键上。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中露出脸来，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弹琴的女子，和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的钢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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