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去世前一周，天气异常晴朗。连续几日的春雨停歇后，阳光像融化的金子般洒满病房。那天早晨，他突然对护士提出一个意外的请求。
"我要去给孩子们上最后一课。"
医生坚决反对。陈野的心脏已经脆弱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随时可能在一次剧烈跳动后彻底停止。但他只是平静地重复着这个请求，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音符纹身。
"至少...让我录下来。"最后他妥协道。
当许穗安带着基金会的六个孩子赶到医院时，护士已经将活动室布置成了临时教室。一架电子钢琴摆在中央，周围摆着七把小椅子。陈野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坐在轮椅上，左手腕上的纹身清晰可见，比往常更加苍白。
"陈老师！"孩子们一拥而上，又在他虚弱的目光中乖乖保持距离。最小的女孩小雨捧着一束野花："我们在路边采的，妈妈说春天来了，您会好起来的。"
陈野接过花束，指尖微微发抖。"谢谢。"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今天我们要上一堂特别的课。"
许穗安帮他把轮椅推到钢琴前。当陈野掀开琴盖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双曾经在琴键上飞舞的手，如今连抬起都显得吃力。
"音乐..."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按下一个中央C，"不只存在于音符中。"
随着这句开场白，陈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他慢慢卷起左袖，露出那些被音符纹身覆盖的伤痕。"这是我的第一首《悲怆奏鸣曲》，"他指着最深处的那道疤痕，"这是我的《雨滴前奏曲》。"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林小宇咬着嘴唇，手指紧紧攥住裤缝。
"真正的音乐家..."陈野的声音越来越弱，但眼神却越发清明，"不是不会痛，而是能把痛苦...变成美的魔术师。"
他示意孩子们轮流上前触碰他的手腕。当小雨颤抖的手指碰到那些凸起的疤痕时，陈野轻轻握住她的手："怕吗？"
小女孩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它们...它们在说话。"
陈野笑了，那个罕见的、左边比右边高一点点的微笑："对，它们在唱一首...很古老的歌。"
课程的后半段，陈野已经虚弱得无法亲自示范。他让每个孩子弹奏一小段自己最拿手的曲子，然后闭着眼睛点评。当林小宇弹完《穗安》的片段时，陈野突然睁开眼睛："节奏...太快了。想象你在雨中漫步...不能着急。"
许穗安站在角落，看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陈野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轮廓在强光中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
课程结束时，孩子们自发排成一列，每人弹奏一小段《永恒协奏曲》。陈野靠在轮椅上听完，监护仪上的数字波动得厉害，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还不错..."他轻声评价，"就是...节奏太死板了。"
许穗安送孩子们离开时，林小宇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回病房。透过门缝，许穗安看见男孩跪在陈野的轮椅前，把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塞进他手里。
"我爸爸说...这是好运符。"林小宇的声音带着哭腔，"您一定要...等我们下次来。"
陈野低头看着手心——那是一枚小小的钢琴造型徽章。他慢慢合拢手指，点了点头。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许穗安回到病房。陈野已经回到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那枚徽章被他紧紧攥在左手里，指节都泛了白。
"他们都很有天赋..."他突然开口，眼睛仍然闭着，"特别是...林小宇。"
许穗安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另一只手："你是个好老师。"
陈野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只是...不想让他们...重蹈我的覆辙。"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病房染成橘红色。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动着，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许穗安..."陈野突然叫她的全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帮我...完成那首《永恒协奏曲》好吗？"
许穗安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我连《小星星》都弹不好。"
"你会的..."陈野微微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因为那是...写给你的。"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时，陈野陷入了昏迷。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那枚钢琴徽章，右手无名指微微弯曲，像是在虚空中弹奏着某个无人能听见的旋律。
许穗安坐在床边，轻轻哼唱着《永恒协奏曲》的片段。监护仪上的线条变得越来越平缓，最后变成一条直线，伴随着刺耳的长鸣。
但在许穗安耳中，那声长鸣却奇妙地融入了旋律，成为最后一个完美的终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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