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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不能做庸君

乾元殿前,死寂如墓。

血水在汉白玉的缝隙里缓慢流淌,发出细微的、粘稠的汩汩声。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堆积的尸体、断裂的兵器、以及那两具倒在血泊中央的权臣尸骸,拉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投射在残破的宫墙和洞开的殿门上。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如同凝固的幕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头顶、心上。

无数道目光,凝固在那个站在血泊与尸骸之间的身影上。

他身上的明黄龙袍早已辨不出原色,被血污、泥垢和脑浆的秽物浸透、撕裂,褴褛如乞丐。脸上同样糊满暗红的血痂和黑色的烟灰,唯有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两口烧穿地狱的熔炉,流淌着熔金般的火焰。那火焰里,是尚未熄灭的杀伐余烬,是劫后余生的冰冷,更是一种穿透血肉、直抵灵魂的——**帝王威压**!

他的左手,空悬着,指节上还沾着李重进颅骨碎裂时飞溅的、黏腻的浆液,保持着那掷出传国玉玺、终结一切的姿势。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卷深紫色的太祖遗诏,朱砂如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在火光下灼灼刺目,仿佛还在流淌着诛杀国贼的余温。

时间,仿佛被这惨烈的景象和那身影的威势彻底冻结。跪伏在地的叛军残余、挣扎着从殿门内涌出的皇城司残兵、远处角落瑟瑟发抖的宫人内侍……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死死胶着在那个身影和他脚下王峻、李重进的尸体上。

风,卷着血腥掠过空旷的广场,吹动他破碎的衣袂,发出猎猎的声响。这细微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竟如同惊雷。

他动了。

不是走向那张洞开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乾元殿龙椅。

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腰。

染血的、带着脑浆黏腻的左手,探向李重进那张被玉玺砸得稀烂、深陷在血泊泥泞中的头颅旁。五指张开,深深插进粘稠冰冷的血浆和脑髓混合物里。

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沾满了滑腻污物的东西。

是它。

传国玉玺。

他猛地攥紧!

粘稠的血浆和灰白色的脑浆从指缝间溢出。他毫不在意,如同从污泥中捞起一颗蒙尘的星辰。用残破的龙袍下摆,粗暴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玉玺上那令人作呕的秽物。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戾。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抹去这玉玺、也抹去自己身上沾染的、属于这血腥一夜的污秽。

终于,那方象征着天命所归的玉玺,再次在他染血的掌心,显露出温润而沉重的光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古篆,在火光下流转着幽暗而威严的光。

他直起身。左手紧握玉玺,右手高擎遗诏。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这片修罗场般的广场。

所过之处,无论是跪伏的叛军,还是持刃的皇城司士兵,抑或是角落的宫人,无不深深低下头颅,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那目光里蕴含的威压和尚未散尽的杀意,比任何刀锋都要锐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挣扎着推开殿门、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垂落的身影上——皇城司指挥使赵胤。

“赵胤。” 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却清晰地穿透死寂。

“臣……臣在!” 赵胤猛地单膝跪地,牵动伤口,疼得嘴角抽搐,但头颅垂得更低。

“清场。” 两个字,冰冷,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所有叛军,缴械,集中看押。王、李二贼尸身,拖至西市,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在那些跪伏的叛军心头,让他们抖得更加厉害。

“臣……遵旨!” 赵胤嘶声应道,仅存的右手猛地一挥,身后残存的皇城司士兵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收缴兵器,驱赶俘虏。动作间带着劫后余生的凶狠和对那道身影绝对的服从。

处理完这些,那道浴血的身影终于缓缓转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投向那扇洞开的、幽深的乾元殿大门。门内深处,那张盘龙金漆的御座,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只露出一个模糊而冰冷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走进去。

而是,缓缓抬起了左脚。

那只崴伤肿胀、几乎废掉的脚,每一次落地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混合着血污流下。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晃了晃,几乎栽倒。

但他只是死死咬着牙,下颌绷紧如铁。右手攥着的遗诏几乎要嵌进掌骨,左手紧握的玉玺传来冰冷的触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步。

拖着那条废腿,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粘稠的血泊中,留下一个深陷而扭曲的脚印。

再一步。

破碎的龙袍下摆拖过血污的地面,发出湿漉而沉闷的摩擦声。

他的脚步踉跄而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次挪动,左脚踝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砸在衣襟上、砸在脚下的血泊里。

但他没有停下。

目光死死盯着大殿深处那张冰冷的御座,如同跋涉在无垠荒漠的旅人,看到了唯一的绿洲。那目光里,是疲惫到极致的空洞,是伤痛带来的扭曲,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占有欲**!

这龙椅,是他用血、用命、用这地狱般的一夜换来的!

这龙椅,必须由他坐上去!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能再等!

终于,他踉跄着,踏上了乾元殿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几盏残存的宫灯,在角落里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一种死寂的尘埃气息。殿内一片狼藉,翻倒的香炉、碎裂的瓷器、散落的文书……显然之前的抵抗异常惨烈。

他的身影,如同从血海地狱中爬出的魔神,投在空旷大殿的金砖地上,巨大而狰狞。

一步,一步,拖着废腿,在死寂的大殿中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发出沉重而孤寂的回响。

那张盘龙金漆的御座,越来越近。

终于,他站在了御座之前。

没有立刻坐下。

他伸出那只沾满血污、脑浆和玉玺冰冷触感的左手,缓缓地、近乎贪婪地抚摸着那冰冷光滑、雕刻着狰狞龙纹的扶手。

触手冰凉。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权力的质感。

这触感,和他掌心的血污、脑浆的滑腻、玉玺的沉重,形成了极其怪诞而强烈的对比。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肌肉痉挛形成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冰冷嘲弄的弧度。

然后,他猛地转身。

不再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后——重重坐了下去!

砰!

身体沉入宽大御座带来的震动,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那条废腿,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喉头腥甜上涌,几乎要再次喷出血来。

但他死死咬着牙,将那股翻腾的气血压了回去。染血的双手,一只紧握着温润沉重的玉玺,一只紧攥着朱砂如血的遗诏,重重地按在了御座两侧冰冷的扶手上!

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额头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冲刷着脸上的血污,留下道道沟壑。破碎的龙袍沾染着血污和脑浆的秽物,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然而,当他抬起眼。

那双熔金般的眼眸,透过额前被汗水血水黏连的乱发,扫视向空旷大殿门口那片被火光映照的、尸横遍野的广场,扫向那些在赵胤指挥下战战兢兢清理战场的士兵,扫向远处宫阙深处无尽的黑暗……

那目光里,所有的痛苦、疲惫、狼狈,都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也更加炽烈的光芒所取代。

那不是胜利者的喜悦。

那是……**掌控**。

是历经生死劫波、终于将命运彻底攥入掌心的——**绝对掌控**!

这龙椅,终究是坐实了。

以血为垫,以尸为阶。

殿外的火光跳跃着,将他佝偻在巨大御座上的、染血的身影投射在大殿深处冰冷的墙壁上。影子巨大、扭曲、沉默,如同蛰伏的凶兽,静静地笼罩着这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宫阙。

翌日,天光破晓,却未能驱散笼罩皇城的血腥阴霾。

被叛军冲击过的宫门歪斜断裂,金水河的水隐约泛着不祥的暗红。空气中浓烈的焦糊味和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往日肃穆的宫道上,随处可见凝结发黑的血迹、丢弃的破损兵器、以及被匆忙掩盖但依旧露出边角的焚烧痕迹。幸存的宫人们如同惊弓之鸟,面色惨白,脚步匆匆,眼神躲闪,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整个宫城笼罩在一片死寂的肃杀之中。

太和殿。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宇,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蟠龙金柱沉默矗立,支撑着深邃的穹顶。宽阔的金砖地面光可鉴人,却仿佛倒映着昨夜乾元殿前的血光。殿内光线略显昏暗,仅有的几扇高窗透入惨白的天光,将殿内分割成明暗交织的诡异空间。

百官依品级肃立。然而,那队列却显得异常稀疏。王峻、李重进一党的核心成员,昨夜或死于乱军,或已被赵胤带人连夜锁拿下狱。剩下的官员,无论是曾依附王、李的墙头草,还是保持中立甚至心怀忠义的臣子,此刻无不面色灰败,眼神惶恐。他们身上的朱紫官袍依旧鲜亮,却仿佛失去了魂魄,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眼和……脆弱。无人敢抬头直视御座方向,更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

压抑的死寂中,唯有殿角的铜壶滴漏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忽然。

殿外传来内侍总管陈福那尖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嗓音:

“陛下——驾到——!”

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所有官员的身体都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头颅瞬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殿外的玉阶上,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百官的心坎上。那脚步声并不稳健,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拖沓和……隐忍的滞涩。

终于,那道身影出现在太和殿巨大的殿门入口。

天光从他身后涌入,勾勒出一个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佝偻的轮廓。

他换上了崭新的十二章纹玄色衮冕。宽大的龙袍遮蔽了身形,通天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帘,遮挡了大部分面容。然而,那珠帘之后透出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穿透了整个大殿的死寂!

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百官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的威压扑面而来,沉重得让他们膝盖发软,几乎要当场跪倒!

他一步一步,走向御座。步伐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踏在金砖上的声音清晰得如同鼓点。

他走过那些空出来的位置——那是昨夜被清理掉的王、李党羽曾经站立的地方。目光并未停留,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邻近的官员冷汗涔涔,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终于,他走到了丹陛之下。

没有立刻登阶。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肃立的百官。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每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铜壶滴漏那催命般的“滴答”声。

良久。

一个嘶哑、平静、却如同金铁摩擦般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终于从珠帘后响起,打破了这凝固的沉默:

“诸卿。”

仅仅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所有官员的心脏骤然缩紧!

“昨夜之事,” 声音继续,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下方那片低垂的头颅。

“王峻、李重进,矫诏谋反,祸乱宫闱,图谋弑君……” 每一个罪名,都如同冰冷的铡刀落下,“此乃十恶不赦之……国贼!”

“国贼”二字,被他刻意加重,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殿内!

“幸赖……” 他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站在勋贵队列前方、须发皆白、神色沉凝的魏国公,以及文官队列中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那里站着刚刚被擢升为翰林学士承旨、同样垂首肃立的范质。“……太祖皇帝在天之灵庇佑,忠臣义士舍命护持……朕,得以……肃清奸佞。”

“然……”

这个“然”字,如同毒蛇吐信,瞬间让刚刚因听到“幸赖”二字而稍松一口气的百官,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珠帘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那冰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如同惊雷般在整个太和殿轰然炸响:

“乱局初定,百废待兴!这朝堂之上,容不得半点松懈!容不得半分——**庸碌**!”

“朕今日坐在这里,” 他缓缓抬起一只隐在宽大龙袍袖中的手,那只手似乎包裹着什么,动作间带着一种沉重感,指向自己,也指向那张冰冷的御座,“便要告诉你们,也告诉这天下——”

“朕的龙椅,不是用来欣赏的摆设!朕的朱笔,不是用来涂抹的玩具!”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近乎暴戾的决绝:

“朕,不要做那垂拱而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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