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秋
地点：省城外国语中学
苏婉清把第十二封信塞进邮筒时，铁皮投递口发出"咔嗒"的声响，像某种无情的宣判。
"又是给南城的信啊？"传达室大爷推了推老花镜，"这周第三封了。"
她低头盯着帆布鞋上沾着的梧桐叶，省城九月的风已经带着凉意。这双鞋是临行前和林修远一起买的，当时店员笑着说"情侣款打八折"，他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却还是默默付了钱。
宿舍楼下的银杏开始泛黄。苏婉清趴在窗台上，用圆珠笔在日历的9月30日画了个大大的叉——整整一个月，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婉清！"室友突然举着封信冲进来，"有你的......"
她几乎是摔下椅子抢过信封，却在看到"查无此人"的红色印章时僵在原地。牛皮纸信封上她亲手写的地址被粗黑笔划掉，像道丑陋的伤疤。
"怎么会......"指尖颤抖着拆开第一封被退回的信，8月25日的字迹已经晕开：
「树屋的爬山虎爬到窗户了，我上周回去看的时候......」
泪水砸在"林修远亲启"的落款上。她发疯似的翻找抽屉，十二个信封排成绝望的队列，邮戳日期连贯得像串逐渐熄灭的灯火。
深夜的公用电话亭，苏婉清反复拨打着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机械的女声用两种语言重复："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硬币"当啷"一声掉进退币口。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离校那天，林修远站在暴雨里举起铁皮青蛙的样子。那个瞬间她确信他会永远在那里，只要回头就能看见。
冰凉的金属钥匙贴着胸口——树屋的、自行车锁的、甚至她家信箱的，全都串在那枚刻着"SWQ"的奖牌上。而现在，这些钥匙似乎突然失去了全部意义。
国庆假期，苏婉清瞒着父母坐上了回南城的大巴。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她的指甲在膝盖上掐出月牙形的印子。
老城区的梧桐树比记忆中更高了。她喘着气跑到林家门前，却看见陌生的女人在阳台上晾衣服。
"林修远？半年前就搬走啦。"女人抖开一件衬衫，"说是父亲工作调动，连夜搬的......哎？小姑娘？"
苏婉清倒退两步，撞翻了门口的牛奶箱。空玻璃瓶滚落台阶的声音，像极了她八岁那年和林修远一起在树屋打翻的汽水瓶。
暮色中的废弃水塔寂静得可怕。树屋的锁孔已经生锈，那把蓝缎带钥匙转了三次才勉强打开。
爬山虎确实爬满了窗户，月光被滤成破碎的绿色。铁皮盒还在原处，但里面的玻璃弹珠都不见了，只剩一张被虫蛀过的纸条：「修远要当婉清的超人」。
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突然摸到地板缝隙里有硬物——是生锈的美工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蓝胶带。2004年那个惊险的下午，林修远就是用这个抵着地板，直到讨债的人离开。
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短信：「明天钢琴课别迟到」。锁屏壁纸是她偷拍的林修远，照片里他正在树屋的阳光下皱眉整理被风吹乱的作业本。
最后一班回省城的大巴上，苏婉清在车窗上呵出一片白雾，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这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代表"我在这里"。
而此刻，南城正在夜色中急速后退。她终于明白，有些告别不是轰轰烈烈的转身，而是某个寻常的午后，有人悄悄抹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迹。
书包里，第十二封信的边角露出惨白的一角。那是她没来得及寄出的第十三封信，只写了一句：「林修远，你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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