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数字卡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炭。我睁开眼，玫红色的灯光在手术室天花板上洇开，那些悬浮的器械组成倒计时钟面，分针是柄还在滴血的手术刀。
病历本摊在器械台上，纸页无风自动。上面的名字正在融化——"黎沅"的墨迹像被雨水打湿的蜘蛛网，而"黎渊"正从纸纤维里渗出来。两个名字交替浮现的速度越来越快，钢笔水混着玫红色液体，在纸上蚀刻出眼睛形状的凹痕。
"哪个才是真的？"积水里站起来的那个"我"贴在背后，没有呼吸的温度。她的手指穿过我肩膀，在病历本上点了点，指甲盖上的玫红色比灯光更艳，"妈妈填出生证明时，钢笔没水了..."
手术刀突然坠地，金属碰撞声里闪过记忆碎片：母亲握着两支钢笔，蓝黑墨水的那支在"黎沅"的"沅"字最后一捺突然断墨。她转头对穿白大褂的人说了什么，那人手里的角膜保存液晃出一圈珍珠光泽。
我猛地按住左眼。那里本该是空的，现在却传来角膜被剥离的剧痛。积水里的"我"发出轻笑，她的左眼眶是个完美圆形空洞，边缘正在析出细小的玫红色晶体。
"97年7月7日。"她沾着液体的手指在病历本上划出横线，纸张突然变成实验室记录簿，"双卵双胞胎，实验组A注射神经剥离剂，对照组B注射角膜保存液。"她的声音突然混进机械音，"妈妈的选择是——"
烤箱门弹开的巨响。记忆断层里爆出厨房的暖光，母亲背对的身影正在把什么放进烤箱。可当画面切换成实验室角度，她手里捧着的却是两管注射器。蓝色絮状物在左边那管里舒展触须，右边那管珍珠色液体中漂浮着——
我的指甲抠进器械台边缘。那里面泡着的是两片半月形角膜，边缘还连着细小的神经纤维。
"呕..."胃酸混着玫红色液体涌到嘴边。积水里的"我"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掌心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牙齿。"别吐呀，姐姐。"她的声音突然变成七岁时的童声，"会弄脏生日蛋糕的。"
谢肆的齿轮残片在此时暴起。那些蓝黑色金属从积水里激射而出，最锋利的一片直接贯穿积水"我"的左眼眶。晶体爆裂的声响像打碎一整个橱柜的玻璃杯，她尖叫着后退，眼眶里喷出的不是血，而是无数串发光的数字——99、98、97...全都带着神经剥离剂的蓝色。
"第三页。"齿轮在空中拼出残缺的文字，突然烙进我掌心。皮肤灼烧的焦臭味中，那串数字在渗血：99。远处传来生日歌的哼唱，母亲的声音隔着二十年时光依然甜得发腻："祝你生日快乐..."
手术室的门把手开始转动。玫红色液体从所有管道口喷涌而出，在空气中组成无数悬垂的神经突触。那些半透明的絮状物正随着歌声节奏收缩，像在模拟心脏的跳动。
"这次要看清..."谢肆的齿轮发出最后一声嗡鸣，突然全部刺入我左眼的空洞。剧痛中闪过实验室的景象：母亲的白大褂下摆沾着玫红色液体，她正把注射器递给——递给成年后的我。橡胶手套上的反光显示着电子钟：00:00。
门开了一条缝。母亲的高跟鞋跟卡在门缝里，鞋尖的玫红色比所有液体都鲜艳。她哼唱的生日歌突然卡在"to you"这个音节，变成老式录音带绞带的嘶啦声。
我低头看掌心的烙印。数字99正在褪色，而新的墨迹从皮肤下渗出——是实验日志的页码，也是循环的次数。那些数字边缘沾着角膜保存液的光泽，像母亲当年没写完的出生证明。
"黎..."最后一个字在掌心模糊成眼睛形状。手术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只有母亲指甲上的玫红色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某种深海生物发出的求偶信号。
我盯着掌心渗血的数字，那刺痛感像无数细针在皮肤下游走。母亲的高跟鞋声突然停在门外，鞋尖的玫红色液体正顺着门缝蜿蜒爬行，像有生命的触须。
"99次了，你还是分不清。"积水里的"我"突然从背后贴上来，她的声音里混着老式录音机的电流杂音，"看看你左手。"
我低头——左手无名指正在透明化，皮肤下的血管像被漂白剂浸泡过，逐渐褪成半透明的蓝。记忆突然闪回七岁生日：母亲抓着我的手腕往蛋糕上按，烛光里她的指甲盖泛着同样的玫红色。
"实验体B的神经剥离进度97%。"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却带着电子合成音的机械感。手术刀突然从积水里浮起，刀面反射的画面让我浑身发冷——母亲的白大褂下伸出六条机械臂，每条末端都连着不同型号的注射器。
谢肆的齿轮突然在我左眼空洞里震动，金属摩擦声撕开新的记忆断层：冷藏柜里并列摆放的两个婴儿培养舱。左边舱体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的婴儿——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正用指甲刮擦玻璃内壁，刮出的痕迹组成"黎沅"二字。
"你才是对照组。"积水"我"的嘴唇裂开到耳根，露出的不是牙齿，而是微型摄像头组成的齿列，"角膜保存液会溶解记忆，就像这样——"
她突然将手指插进我左眼。剧痛中闪过无数碎片：母亲用角膜保存液擦拭相册、注射器推入我眼球时的冰凉触感、培养舱里浮动的神经纤维像水母触须......这些画面全部浸泡在玫红色液体里，边缘正在溶解。
"住手！"我抓住她手腕，却摸到冰冷的金属关节。她的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露出底下精密的机械结构——那分明是母亲实验室里的第三代仿生人原型。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母亲站在逆光里，六条机械臂像蜘蛛腿般张开。她哼唱的生日歌卡在"happy"这个词，变成尖锐的电子警报声。我这才看清——她脖子上缝合线的针脚，和培养舱标签上的编号一模一样。
"100次循环启动。"母亲的机械臂突然刺穿积水"我"的胸口，爆出的不是血，而是印着实验数据的胶片，"这次要换对照组了，黎渊。"
我踉跄后退撞上器械台，打翻的角膜保存液在空中凝成珍珠色的"黎沅"二字。母亲的头突然180度旋转，后脑勺的显示屏亮起倒计时：00:00。她张开的嘴里传出我自己的声音："生日快乐，实验体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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