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舱里的童年

培养舱里的童年

安全门撞开的巨响里，我攥着谢肆那半截机械臂转过身。金属指节硌得掌心生疼，残留的电流顺着血管往上窜，后脑勺突突直跳。走廊两侧三十七个培养舱同时亮起红光，那些漂浮在蓝色液体里的"我"全都睁开眼睛，机械瞳孔转动时发出齿轮磨合的声响。

最近那个舱体里的"我"已经开始撞玻璃了。他胸口机械肋骨撑开皮肤的地方渗出绿莹莹的粘液，每撞一下就有更多金属尖刺从脊椎里冒出来。谢肆的机械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瞄准那不断变形的玻璃表面。我想撒手，可金属接口已经嵌进我掌心的星云图案，像生根的铁蒺藜。

"你他妈的别动——"话音没落地，机械臂已经砸了上去。

玻璃应声裂开蛛网纹，却没碎。更邪门的是裂痕里居然渗出细密的金色电路，像活过来的血管一样顺着裂痕游走。培养舱里的"我"突然停止撞击，脸贴在玻璃上对我咧嘴笑，露出满口仿生牙。这笑容眼熟得可怕，跟谢肆每次要干傻事之前一模一样。

剧痛顺着机械臂爬上来，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丝捅我的脊椎。右眼视网膜突然爆出一片雪花屏，跟着弹出新的警告：【神经同步率47%】。那些培养舱里的"我"同时抬起手，掐住自己脖子的动作整齐划一，蓝色液体里瞬间涌出大量气泡。

"操！"我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朝脖子摸去。机械臂突然反向用力，硬生生把我的右手扯开。掌心的星云图案烫得吓人，蓝光透过皮肤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有点像谢肆脊梁骨上的电路纹路。

最左边那个培养舱突然"咔嚓"一声。液体里沉浮的"我"缓缓转过身，胸口位置嵌着截眼熟的金属——是谢肆被液压机碾碎的脊椎。那截骨头在蓝光里泛着冷光，每节椎骨间的神经束还在微微抽搐。这个"我"的左眼是纯黑的机械义眼，正一下下闪着红光，像某种倒计时器。

视网膜上的雪花屏突然变成刺眼的白光。消毒水味被阳光晒过的旧书味顶走，我踉跄着后退时臀部撞上了硬邦邦的木质地板。低头看，手里抓着的不是机械臂，是本封面磨损的童话书，《星际漫游指南》。彩色积木散落在榻榻米上，拼出一半的飞船模型歪倒在墙角。

阳光从木格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整齐的光斑。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温热，没有机械部件，掌心也没有什么狗屁星云图案。衣柜门缝里透出股熟悉的甜腥味，跟谢肆每次深夜回来时带的味道一模一样。

"妈妈？"我试探着喊了一声。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压低的说话声。

"......XX-7排斥反应严重，神经同步率一直在掉。"是妈妈的声音，带着我从没听过的冰冷，"准备启用SX-7作为备用载体，第七阶段实验不能停。"

另一个男声嗡嗡的听不清，像是隔着水说话。衣柜又渗出几滴蓝绿色液体，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我踮起脚尖摸到衣柜门把手，金属冰凉刺骨。门缝里能看见母亲白大褂的一角，还有她手里翻动的文件——最上面那张赫然印着《双生子协议》，下面是个我看不懂的DNA双螺旋图案。

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我抓起地上的金属飞船模型，塑料尾翼硌在掌心里。这个模型我记得，后来送给了谢肆。他第一次来我家那天低着头坐在沙发角落，左手无名指第二节关节有道旧伤，跟模型驾驶舱的裂缝严丝合缝。

"吱呀——"衣柜门突然往外冒冷气。我吓得后退时撞翻了积木城堡，彩色塑料块散落一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隔壁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地板突然开始液化。我感觉自己往下陷，手指插进粘稠的蓝色液体里，碰到某种坚硬的金属外壳。眼前的童年卧室像被打碎的玻璃般片片剥落，露出后面培养舱走廊狰狞的金属内壁。三十七个培养舱还在原地，但里面的"我"全都转过了头，机械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最前面那个嵌着谢肆脊椎的"我"已经爬出培养舱了。蓝色液体顺着他金属小腿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像同时有三十几个人在同步录音，少年和成年的嗓音重叠在一起：

"好看吗？我们都是被切下来的部分。"

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培养舱壁上。视网膜突然闪过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七岁那年的手术室，刺眼的无影灯，金属器械碰撞声，还有谢肆被按在手术台上的背影。他后脑勺的头发被剃得精光，露出刚植入的芯片接口，血珠顺着后颈往下流。

手术台旁的显示屏上跳动着两个编号：SX-7和XX-7。绿线代表的生命体征剧烈波动，医生们手忙脚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妖怪的形状。谢肆突然转过头，左眼死死盯着观察窗后的我，缓慢地眨了三下眼——长，短，长。

是摩尔斯电码，SOS。

"啊！"剧痛从后脑勺炸开。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把谢肆的机械臂尖端抵在太阳穴上，再用力半寸就能戳穿颅骨。培养舱里的"我"全都伸出右手，掌心对着我，露出跟我一模一样的星云图案。蓝光在天花板上汇聚成旋转的漩涡，像极了谢肆实验室那张星空图上被红圈标记的部分。

"该醒了。"那个嵌着谢肆脊椎的"我"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胸口的金属骨头随着呼吸起伏，神经束在椎骨间闪着光，"你以为第九十九次循环是谁在陪你玩？"

视网膜突然弹出一行红色数字：00:17:53。我这才注意到所有培养舱底部都刻着同样的日期——2077.06.18。谢肆消失那天，我妈留着眼泪说"他只是回自己家了"的日期，笔记本上第99次循环失败记录旁边鲜红的日期。

"什么第九十九次？"我的声音在发抖，"谢肆到底在哪？"

三十七个"我"同时露出诡异的笑容。嵌着脊椎的那个走到最近的培养舱前，一拳砸烂玻璃。蓝色液体喷涌而出，里面漂浮的"我"软塌塌地倒在地上，皮肤接触空气的瞬间开始融化，最后只剩副金属骨架。舱体内部豁然刻着两个大字：容器。

"我们是容器。"他抬起自己嵌着脊椎的胸口，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谢肆是钥匙。"

另一个培养舱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我眯起眼睛，看见舱底刻着"钥匙"两个字，而谢肆那半截带着摩尔斯电码的机械臂正悬浮在液体中央，无名指关节上的童年暗号在水波里扭曲变形。

"你看清楚了。"嵌着脊椎的"我"突然撕开自己的胸口，露出下面跳动的机械心脏——跟我现在胸腔里这个一模一样，"XX-7是容器，SX-7才是钥匙。每次循环结束，他都要把心脏挖出来重新植入下一个你。"

视网膜上的倒计时变成00:17:00。所有培养舱同时开始排水，哗啦啦的声响震得耳膜生疼。那些裸体的"我"纷纷坠落地面，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骨骼。只有嵌着谢肆脊椎的那个还站着，胸口血淋淋的空洞对着我，机械心脏的三重节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现在该你选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金属脚趾踩碎地上的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当容器，还是当钥匙？"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星云图案越来越亮，蓝光顺着血管爬到手腕，形成跟谢肆白大褂上一样的徽章纹路。谢肆的机械臂在我手里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视网膜突然闪现谢肆最后的画面——液压机下抬起的右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翘起，骨骼碎裂声中传递的摩尔斯电码。

原来不是求救信号。

是钥匙的开锁密码。

嵌着脊椎的"我"突然加速冲过来，带着三十六个骨架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形成恐怖的回响。他张开双臂，金属关节摩擦的声音里混进谢肆濒死时的喘息："一起当防火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