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刺得我眼睛生疼，像是有人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揉碎了塞进这圆形实验室。耳边的高频噪音慢慢变了调，咚、咚、咚，三重心跳声叠在一起，震得我骨头缝都在发麻。悬浮在半空的机械心脏像个发着光的蓝色水母，那些银蓝色线路在上面慢慢爬动，跟我掌心的星云图案越来越像。
脚下的地面突然软了一下，我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控制台。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地面变软了，是整个空间都在像融化的玻璃一样扭曲。墙壁上的全息投影屏闪烁不定，里面全是碎掉的画面——谢肆的手在笔记本上写字，谢肆低头给我系鞋带，谢肆机械臂的蓝光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看到了？"
我猛地转过身，嵌着脊椎的"我"就站在三步开外。他/它身上那些金属片缝里渗出蓝绿色的粘液，顺着脊椎骨流到地上，在干净的金属地板上拖出一道恶心的痕迹。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胸口那截属于谢肆的脊椎，现在正随着三重心跳一胀一缩，好像有生命似的。
"看清楚谁才是骗你的人。"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些记忆碎片突然像被磁铁吸住一样，全部飞到他身后，拼成了一整块大荧幕。
屏幕亮起来，是母亲的实验室。谢肆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旁边，手里拿着那把我认得的银灰色手术刀。地上躺着个人，白大褂上有我妈名字的缩写。血从那个人身下流出来，在瓷砖上积了一小滩。
"妈......"我嗓子发紧，机械臂突然自己动了一下，差点戳到控制台的按钮。
"你妈发现了他的秘密。"嵌着脊椎的"我"冷笑一声，屏幕里突然弹出个全息窗口，是母亲的脸。她头发乱蓬蓬的，额头上有块淤青，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对着镜头在说遗言。
"SX-7实验体最终评估报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电流声，"谢肆，代号夜莺，循环记忆载体。警告，实验体暴力倾向明显，情绪不稳定，对宿主XXVII-7构成直接威胁......若我遭遇不测，立即启动清除程序......"
画面突然卡住，母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嵌着脊椎的"我"走到我旁边，金属手指戳了戳我的太阳穴。
"清醒点。"他的指甲刮过我皮肤时，凉得像冰，"他接近你就是为了这个。"
随着他的动作，机械心脏突然投射出新的画面——谢肆躺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胸口被剖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内脏。他自己拿着手术钳，夹住一根闪着蓝光的管子往身体里送。旁边的显示屏上跳着数字：手术成功率12%。
我的目光落在他左手臂上，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去年冬天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现在看来，那明明是手术刀划出来的整齐伤口。
机械臂突然烫得厉害，我疼得叫出声。掌心的星云图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差点把胳膊甩掉。就在这阵剧痛里，我突然想起个事——谢肆第九次循环送我的那个拆信刀，刀柄上刻着我俩名字的缩写。他当时说："以后遇到拿不准的事，就相信这个。"
我摸了摸口袋，那把刀还在。金属刀柄硌着掌心，比机械臂的温度正常多了。
"假的。"我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声音比我想的要稳。
嵌着脊椎的"我"愣了一下，金属脸上的裂缝张大了点，露出里面谢肆的下巴。"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假的。"我举起拆信刀，刀尖对着屏幕上母亲的脸，"你模仿得一点都不像。"
他气得全身的金属片都在响，"哪里假了？声音？画面？还是你妈这段话里对你的警告？"
"眨眼。"我死死盯着屏幕，"我妈说话从不眨眼，尤其是说重要的事的时候。她有干眼症，医生说盯着一个地方超过十秒眼睛就会疼。"
屏幕里母亲的影像还在滔滔不绝，但我数着她的眨眼次数——三秒一次，规律得像节拍器。嵌着脊椎的"我"突然伸手想去砸控制台，我反应更快，用拆信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刀锋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实验室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头顶的灯管噼里啪啦往下掉，那些记忆碎片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到处乱飞。我看见其中一块碎片里有小时候的客厅，七岁的我坐在谢肆腿上，手里拿着本图画书。
"眼睛也能发摩斯电码。"记忆里的谢肆用小拇指戳了戳我的眼皮，"记住了，长短短是SOS，短长短是'别信'。危急时刻用，比说话靠谱。"
我猛地转头看向屏幕。母亲影像的眼睛还在规律地眨着——短，长，短，长。
别信。
"操！"嵌着脊椎的"我"怒吼一声，突然变成了一团蓝色的雾气。等雾气散开，谢肆的脊椎骨孤零零地悬在半空，那些神经束像蛇一样扭动，嘶嘶地吐着信子。
周围的记忆碎片突然炸开，真实的画面像破茧的蝴蝶一样飞出来。我看见母亲和谢肆在实验室里吵架，她把一摞文件摔在他脸上："伦理委员会已经盯上我们了！你非要把自己当实验体？"我看见谢肆偷偷把我的药换成维生素片，对着监控器比了个中指。我看见第九次循环的时候，培养舱爆炸，他用身体给我挡下了那些碎片。
最清晰的是母亲实验室墙上那块"Ethical"的牌匾，金色的 letters 在白光下闪闪发亮。而在之前的伪造视频里，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机械心脏突然发出嗡的一声，整个实验室安静下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皮肤正变得透明，能看见里面机械心脏的三重结构。上面跳动着三个数字：100%。
"同步率..."我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谢肆密码本上的那句话：当两颗心跳成一个节奏，就是循环的尽头。
脊椎骨突然朝我飞过来，那些神经束像网一样张开。我下意识地举起拆信刀，却在最后一秒停住了手。刀锋离那些跳动的神经只有几厘米，我能看见里面流淌的蓝绿色液体，像小时候养过的金鱼。
"不是你的错..."我轻声说，把刀收了回来。
脊椎骨停在我面前，那些神经束慢慢舒展开，像在呼吸。我伸出机械臂，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根——它没有躲开，反而像找到了妈妈的孩子，缠上了我的小指。
就在这时，机械心脏突然裂成了两半。
里面没有我想象的复杂结构，只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按钮，上面刻着"自毁程序"。按钮旁边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是我妈娟秀的字迹：
"肆，当你看到这个，说明XXVII-7（划掉）说明我女儿已经能分辨真假了。答应我，最后那步让她自己选。循环终止协议就在心脏核心，密码是她七岁生日吹蜡烛的节奏。爱你们。"
最后那个"爱"字被水晕开了，看得出来写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实验室突然开始崩塌，墙壁一块一块变成星星点点的光，往中央聚集。我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空气。那些真实的记忆碎片围着我旋转，慢慢组成了一张巨大的星图。摩羯座的位置少了一颗星，空出来的地方正好能放下我的机械臂。
"抓紧了..."谢肆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很近，像就贴在我后颈上说话。温热的呼吸弄得我脖子发痒，"我接你回家。"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脊椎骨突然"啪"一声裂开，那些神经束像弹弓一样把我往前送。我尖叫着飞过星图，眼看着就要撞上最亮的那颗星——然后一切都黑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一片纯白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我和无数发光的记忆碎片。机械臂变得不一样了——谢肆的脊椎完美地嵌在里面，蓝绿色的液体在金属管里流动，像条活着的小蛇。
我举起胳膊仔细看，发现在之前十一道刻痕旁边，多了一道新的：Ⅻ。
第十二次循环。
最小的一颗记忆碎片飘到我眼前，我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它像肥皂泡一样破开，露出里面的画面——七岁生日那天，我穿着粉色公主裙坐在蛋糕前，上面插着七根蜡烛。妈妈站在我左边，谢肆站在我右边。他的右手藏在身后，小拇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长短短，长短长。是小星星的调子。
"还记得回家的路吗？"谢肆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带着点笑意，像松了口气似的。
我看着那些飘浮的记忆碎片，突然明白过来。所谓的回家，不是回到某个时间点，也不是回到某个地方。是找回所有被偷走的记忆，是把那些碎成玻璃碴的真相一片一片拼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机械臂上的星云图案突然亮了。那些银蓝色线路顺着我的胳膊爬上来，在我眼前组成了完整的星图。摩羯座空缺的位置开始闪烁，等待着被点亮。
第十二次循环，现在才真正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