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没完没了的白。
不是医院的那种惨白，也不是雪地里反光的亮白，就是一种...温柔得有点诡异的白。我试着抬起手，指尖划过空气，连个波纹都没带起来。声音好像被吸进了棉花里，我张了张嘴想喊谢肆的名字，喉咙里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
突然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我后颈上。
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身——什么都没有。纯白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说，只有我一个有实体的东西。周围飘着数不清的发光碎片，小的跟指甲盖差不多，大的能把我整个人都装进去。有的碎片里闪着模糊的人影，有的飘着声音，还有的只是一团浑浊的光。
机械臂在我面前微微抬起，蓝绿色的液体在金属管里慢慢流动。谢肆的脊椎完美地嵌在里面，那些银白色的骨头缝里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蓝光。我伸出右手碰了碰机械臂的金属表面，刚一碰到，就有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是有人在用小羽毛轻轻挠我的神经。
"谢肆？"我对着空气说话，声音还是发不出来。
机械臂突然自己动了动，指尖指向远处。我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的碎片特别密集，隐约能看出是个巨大的星图形状。摩羯座的位置空荡荡的，正好缺了一块像心脏那么大的地方。
对了，谢肆说过回家就是找回所有被偷走的记忆。
我深吸一口气，试着往前走。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游泳。离得最近的记忆碎片突然亮了一下，里面闪过一张脸——谢肆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注射器，面无表情地走向手术台。手术台上躺着个人，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衣服。
我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那个碎片突然朝我飞过来，越来越近，里面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楚。我看到谢肆把注射器扎进"我"的胳膊，看到"我"痛苦地挣扎，看到他冰冷的眼神。碎片飞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能闻到里面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碎片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机械臂突然挡在我面前。蓝光一闪，那个碎片"啪"地一声碎了，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空气里。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机械臂。蓝绿色的液体流速快了点，金属表面有点烫。
"假的？"我自言自语。
机械臂轻轻晃了晃。
也对，刚才那个画面里，谢肆的左手手腕上没有那块月牙形的疤。去年冬天我给他换药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疤痕边缘有点翘起来，像个没长好的伤口。可刚才那个"谢肆"的手腕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周围的碎片突然开始骚动。那些发着白光的小碎片像被惊动的鱼群，围着我打转。有的碎片里传来哭喊的声音，有的闪过血的颜色，还有的碎片里谢肆正用那双没感情的眼睛盯着我。
"滚开。"我举起机械臂，对着那些碎片挥了挥。
蓝光闪过，那些靠近的碎片立刻像被烫到一样躲开了。有几个碎片被蓝光扫到，直接就碎了。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碎片也分好坏。坏的碎片亮得刺眼，边缘是尖的；好的碎片光很柔和，边缘是圆的，上面还有跟我机械臂上一样的星云花纹。
我朝着星图的方向移动，机械臂在前面开路。越是靠近星图中心，碎片就越密集。有些碎片里的画面让我停下了脚步——
七岁生日那天，谢肆送我一个音乐盒，里面有个旋转的小王子。我当时嫌弃是男孩玩具，把它扔在地上摔碎了。现在从碎片里看到，那天晚上他偷偷把音乐盒捡回去，修到半夜三点。
十岁那年我肺炎住院，他每天放学都骑自行车来看我，却总是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来。有次被我撞见，他慌慌张张地把手里的苹果藏到背后，红着脸说路过顺便买的。
第十二次循环刚开始的时候，我把谢肆推下楼梯。碎片里的画面显示，他落地的时候还在担心我会不会被吓到，挣扎着想爬起来跟我说对不起。
我的眼睛有点烫。原来这么多事情我都忘了。
机械臂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蓝绿色的液体在管子里翻滚，像是烧开的水。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它就猛地把我往左边一拽。我踉跄着躲到一边，刚才站的地方突然炸开一团黑雾。黑雾里传来刺耳的尖叫，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哭喊。
等黑雾散去，那里的碎片全都变黑了，像腐烂的水果一样往下掉渣。
机械臂指了指斜前方，那里有个比其他碎片都要亮的光点，正在一闪一闪的，像颗心跳的星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机械臂传达过来一种很急迫的感觉，像是在说"快去"。
我朝着那个光点飘过去。越靠近，周围的碎片就越少，空气也越来越冷。光点周围的空间扭曲着，像被打碎的镜子。我伸手碰了碰那个光点，它突然"噗"地一声炸开，变成了一段完整的记忆。
谢肆站在实验室里，面前是个复杂的仪器。他把一根细长的金属针插进自己的太阳穴，脸色白得像纸。我听见他咬着牙说："这样她就不会记起那些...太痛苦了。"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记忆锁植入成功。锁定内容：爆炸事故，循环真相，实验目的。
"循环代价必须由我承担。"谢肆的手在发抖，但声音很坚定。
记忆画面突然消失了。我愣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记忆锁？他给自己植入了记忆锁？所以那些我想不起来的事情，不是被删掉了，是被他藏起来了？
周围的空间突然开始晃动。远处的碎片像雪花一样往下掉，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黑色的裂口，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机械臂上的蓝光忽明忽暗，好像接触不良。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我得赶紧找到其他碎片。
机械臂突然指向右上方一个发着绿光的碎片。那个碎片周围缠绕着暗红色的雾气，离得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寒意。我有点犹豫，但机械臂抖得越来越厉害，好像再不行动就要出大事。
我咬咬牙，朝着那个绿色碎片飘过去。越靠近暗红色雾气，胸口就越闷，像有人拿塑料袋套住了我的头。那些暗红色雾气里传来哭喊声，好像有很多人在里面挣扎。
机械臂突然展开成盾牌的形状，把那些暗红色雾气挡在外面。蓝绿色的液体在金属表面形成一层薄膜，雾气碰到薄膜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冒起白烟。
绿色碎片就在雾气中心，像一颗被虫茧包裹的豆子。我伸手去拿，碎片刚碰到我的指尖就炸开了，里面掉出一叠发着光的纸——是我妈的实验日志。
我用机械臂托着那些纸，逐页往下看：
"XXVII-7号实验体：我的女儿。记忆循环实验第1号成功案例。"
"谢肆自愿成为记忆载体，承受每次循环重置的精神损害。他的大脑活动异常稳定，适合长期记忆存储。"
"第十二次循环将是临界点。要么彻底打破循环，要么实验体和载体都会神经崩溃。"
"循环规则补充：每次重置后载体保留记忆，但每三次循环会出现一次记忆衰退。谢肆已接近崩溃边缘。"
"发现打破循环的可能途径：需要实验体完全恢复记忆，并在载体协助下同步销毁核心程序。成功率0.3%。"
最后一页是张手写的纸条，是我妈的字："肆，如果第十二次循环还是失败，就让她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吧。别让她知道真相，太残忍了。"
我的手开始发抖。所以一直以来被困在循环里的人是我？谢肆只是...只是那个陪我坐牢的人？
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像是有根针狠狠扎进去。机械臂上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不是语言，就是一种混合着痛苦、不舍和决绝的感觉。我知道那是谢肆的情绪，透过这截脊椎传到我身上。
"你这个傻子。"我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眼泪。
就在这时，机械臂猛地指向星图最中心。摩羯座最亮的那颗恒星位置上，悬浮着最后一块金色碎片。那块碎片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周围的碎片都在围着它旋转，像行星绕着太阳。
我知道那就是最后一块拼图。
空间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网状的裂缝。黑色的裂口越来越多，像一张巨口要把整个空间吞下去。没时间犹豫了，我抱着实验日志朝金色碎片飘过去。
越靠近金色碎片，周围就越安静。那些躁动的碎片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悬浮在原地，像是在为我让路。金色碎片里传来谢肆的声音，很轻，像是贴在我耳边说话：
"记住，无论循环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
当我终于够到那块碎片的时候，整个空间突然安静了。所有的碎片都停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金色碎片在我掌心化开，变成一段清晰的记忆——
培养舱爆炸前一秒，谢肆把年幼的我紧紧护在怀里。火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用后背替我挡住了大部分冲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第十二次，我会找到打破规则的方法。等着我。"
记忆结束的时候，三块关键碎片突然自动拼到了一起。母亲的实验日志、谢肆的记忆锁操作、培养舱爆炸时的承诺，三个画面重叠在一起，闪现出更多零散的真相——
母亲跪在谢肆面前求他帮忙。谢肆在协议上签字时颤抖的手。循环开始前谢肆偷偷在我枕头下塞的护身符。十个循环里他不同的死法。第十一次循环最后他躺在血泊里对我笑......
"轰——！"
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所有的碎片像玻璃一样开始碎裂，黑色的裂口急剧扩大，吞噬着周围的白光。我被震得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着。机械臂死死护住那三块融合的碎片，蓝光亮得刺眼。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暗了下来。
摩羯座星图背景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巨大的红色数字，像是用血写上去的：
"第十二次循环倒计时：72小时"
数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闪着不祥的红光：
"最终重置协议启动中"
我悬在半空中，看着那些不断逼近的黑色裂口，还有那串飞速跳动的红色数字。机械臂上的蓝绿色液体流速快得像条小河，脊椎骨微微发烫，传递过来谢肆最后那段记忆里的情绪——
决绝，温柔，还有一点点...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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