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像是在敲我的太阳穴,每响一下,我耳朵里就嗡嗡一阵。电视屏幕上那个十年前的综艺节目还在傻乎乎地放着,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听着特别诡异。我盯着门把手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根本不像我的手。
"小远?还愣着干嘛?"妈又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的面粉白得晃眼,"谢肆都敲门了,快开门啊。"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胸口那个月牙形的伤疤突然烫起来,像是有人拿烟头按在那儿。那天在记忆空间里炸开的画面又冲了上来——谢肆躺在手术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还笑得出声说"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妈,你确定今天约了谢肆吗?"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但握着门把的手收得更紧了,把掌心的汗都挤了出来。
妈把手里的橘子放在果盘里,那个果盘还是我十二岁生日时谢肆送的,边缘有个小缺口。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就一下,快得像我的错觉。"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她走过来想摸我额头,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客厅的光线明明很亮,可我总觉得她眼睛周围有圈黑影子,像没睡醒似的。
"叮铃铃——"玄关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吓了我一跳。妈"哦"了一声,转身去接电话:"喂?对,是我...嗯...知道了..."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平,一点起伏都没有,就像那种读课文的机器人。
我趁机摸了摸口袋里的BB机。屏幕还是黑的,自从在实验室显示"快跑"那两个字后就没反应了。现在几点了?我抬头看挂钟,时针好死不死正指在七点零五分——十二岁那天,谢肆就是七点零五分准时敲门的。
"咔哒"一声,妈挂了电话。她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过身来。我注意到她拿电话的那只手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月牙白的部分特别均匀,均匀得有点假。
"谁的电话?"我问,声音有点发颤。
"没谁,打错了。"她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快去开门吧,人家等急了不好。"
就在这时候,"叩叩叩",敲门声来了。不轻不重,三下,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我浑身一激灵,倒退了半步。身后的沙发扶手顶在腰上,有点硌。胸口的伤疤烫得更厉害了,疼得我直吸气。十二岁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那天我也是这样紧张,因为妈说要来个新哥哥,要我好好跟人家相处。后来门开了,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的男生站在门口,低着头,手指关节都在发白,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小远?"妈的声音提高了点,带着点不耐烦。
我咬咬牙,摸到门把手上那个熟悉的凹槽。这是我小时候淘气抠出来的,后来每次开门都会无意识地去摸那个地方。指尖刚碰到凹槽,口袋里的BB机突然震动起来,烫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妈的!"我低骂一声,差点蹦起来。BB机屏幕自己亮了,绿色的字在漆黑的屏幕上特别扎眼:"别看眼睛"。
什么意思?看谁的眼睛?
"叩叩叩。"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比刚才重了点,像是敲门的人没什么耐心了。
妈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我闻到她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平时用的洗衣粉味儿,也不是厨房的油烟味儿,而是一种消毒水混着铁锈的味道,跟谢肆每次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她伸手就要去拧门把手,"我来吧。"
她的手指刚碰到门把,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把她推开了。妈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墙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那眼神让我头皮发麻——没有一点惊讶,也没有生气,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下一步动作。
"我自己来。"我说着,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伤疤疼得快要裂开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里一下下的跳动,像是谢肆的心脏在我身体里。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特别难听。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黄色的光线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然后我看见了他。
谢肆站在门外,穿着那件我记得的白衬衫,领口洗得有点松了。他比记忆里还要瘦,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断。头发有点长,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指使劲绞在一起。
跟十二岁那年一模一样。
"你..."我张了张嘴,嗓子好像被堵住了。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抬起头。
我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往后缩了一下。那双眼睛——一半是十二岁少年干净得像玻璃的瞳孔,另一半却是布满血丝、带着刀疤的成年谢肆的眼睛。两种眼神在同一个眼眶里交替闪现,看得我头都晕了。
"看...什么呢?"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是两种调子叠在一起,少年的清亮和成年的沙哑混在一起,"不请我进去吗?"
我的心脏突突直跳,盯着他的右手。那只手上缠着白色的创可贴,跟记忆里一样。十二岁那天我还傻乎乎地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他红着脸说是不小心划伤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第五十七次循环失败留下的痕迹。
"快进来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妈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吓得我一哆嗦。我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手里还拿着个水果刀,上面沾着橘黄色的果肉,正往下滴水呢。
谢肆的目光扫过我妈手里的刀,两个瞳孔同时收缩了一下。他没说话,侧身从我身边挤了进来。就在我们肩膀碰到一起的时候,我的BB机又震动了,这次震得特别厉害,差点从我口袋里跳出来。
谢肆的脚步顿了一下,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相信她。"
我猛地回头看他,可他已经恢复了那个低头害羞的少年模样,正在换鞋呢。地上摆着两双拖鞋,一双是我的,另一双是新的蓝条纹的——这是十二岁那天妈特意给谢肆买的新拖鞋。
"我去给你们切水果。"妈说着,转身进了厨房。她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特别有规律,就像...就像节拍器一样。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谢肆两个人。电视还在放着那个无聊的节目,可我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谢肆"身上,胸口的伤疤烫得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突然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我看到了——不是少年的眼神,是成年谢肆那种看透了一百次循环的疲惫眼神。
"跟我来。"他站起身,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我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我往里瞥了一眼。妈正背对着我站在水槽边,手里拿着水果刀不停地削着苹果,皮已经垂到地上了,可她还在削。那个苹果早就变成核了。
谢肆站在门口,没回头。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门后的位置。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脏一下子漏跳了一拍。
门后木质的地方,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后来刻的,是新的,刻痕里还带着木屑——"别看猫眼"。
这四个字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我。胸口的伤疤突然剧烈地疼起来,疼得我弯下腰,捂着胸口直哼哼。
"这是..."我声音都抖了。
"第九次循环留下的。"谢肆的声音恢复了成年的沙哑,"那次你忍不住看了猫眼,然后..."他突然停住了,转身面对着我。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了。虽然穿着白衬衫,可那张脸分明是成年谢肆的样子,苍白,瘦削,左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的右手不是人类的手,而是泛着冷光的机械臂,指节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然后怎么样?"我追问道,胸口的疼越来越厉害,感觉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钻出来。
谢肆的机械臂突然动了,快得我都没看清。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金属手指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我吓得浑身僵硬。
"你干什么?!"我挣扎着想推开他,可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看着我!"他低吼道,眼睛死死盯着我,"记住了,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影子,都千万别去看猫眼!尤其是在..."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了。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水果刀掉在地上了。
谢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猛地松开手,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飞快地后退两步。就在他身体后退的过程中,那个十二岁少年的形象又重新覆盖了他,就像电视信号不好出现的重影。
"小远?谢肆?你们在门口说什么悄悄话呢?"妈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笑眯眯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她的右手空空的,那把水果刀不见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躺着一枚老旧的怀表,黄铜外壳,表面坑坑洼洼的,已经看不清原本的花纹了。表盖是开着的,里面的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谢肆死在手术台上的时间。
"没什么。"我赶紧把怀表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我们就是...就是在看门锁有点松了。"
妈"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她把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我瞥见盘子里的苹果块切得大小一模一样,像是拿尺子量过似的。
"妈,你刚才..."我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表突然在我手心震动起来,跟手机调成震动模式的感觉差不多。我偷偷掰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只见表盘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行绿色的数字:"心率同步率:73%"。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同步率低于87%将触发第100次重置"。
什么意思?同步谁的心率?重置什么?
"发什么呆呢?"妈突然凑到我面前,脸离我只有两三十厘米。我闻到她身上那股消毒水和铁锈的味儿更浓了。
我吓得差点把怀表掉在地上,赶紧往后缩了缩。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妈的眼睛里没有瞳孔,整个眼球都是灰蒙蒙的,像两个磨砂玻璃球。
"妈!"我惊叫一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开始一点点往上咧,越咧越大,一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牙齿。
"同步率..."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是指甲刮过玻璃,"总是差一点..."
我吓得浑身冰凉,手里的怀表烫得像块烙铁。谢肆站在我旁边,还是那个十二岁少年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怀表。
"别看..."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像在说什么,"别看..."
看什么?看妈?看怀表?还是...看猫眼?
门口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用拳头砸门。我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就想去看猫眼。
"别!"谢肆突然嘶吼一声,猛地扑过来抱住我的头,把我的脸按在他怀里。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阳光晒过的肥皂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是谢肆独有的味道。
胸口的伤疤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要跳出来似的。手里的怀表也跟着震动,我感觉到表盘背面的数字在变化——74%...75%...76%...
"抓住他!"妈发出一声尖叫,我感觉到一股冷风向我扑来。
谢肆抱着我滚到一边,躲过了那阵风。我趁机抬头一看,妈已经不是妈了。她的身体变得又高又瘦,皮肤像塑料一样闪着光,十个手指变得又尖又长,指甲是黑色的,正朝着我们抓过来。
"拿着这个!"谢肆把怀表塞进我手里,然后猛地推开我,"快去地下室!密码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惨叫打断了。妈的(或者说那个怪物的)指甲刺穿了谢肆的肩膀,黑色的血液喷了出来,溅了我一脸。
我尝到了血的味道,又苦又涩。
谢肆还在笑,跟记忆空间里最后那个笑容一模一样。他的机械臂突然从袖子里弹出来,蓝光一闪,一拳砸在怪物的胸口。
"快走!"他朝我吼道,眼睛里闪着蓝光,"记着,无论听到谁喊你名字,都别回头!"
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把谢肆狠狠地甩到墙上。墙壁"轰"的一声凹进去一块,谢肆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滑落在地上,不动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胸口的伤疤疼得我几乎要晕倒,手里的怀表烫得像要融化了。
"抓住你了。"怪物转过身来,它的头开始变形,皮肤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球,每个眼球都死死地盯着我。
我想跑,可腿软得像面条。就在这时候,怀表"啪"的一声弹开了,表盘里弹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是谢肆的字迹,草得像狗爬:"当怀表指针倒转时,就是循环崩坏的开始。记住,只有你能结束这一切。去找地下室里的第七个罐子,里面是..."
后面的字被血迹盖住了,看不清。
怪物发出一声怒吼,朝我扑了过来。我闭上眼睛,抱着怀表等死。胸口的伤疤烫得像着了火,我好像听到了谢肆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特别清楚。
突然,整个房间剧烈地摇晃起来。墙上的挂钟发出"咔嚓"一声,玻璃裂开了,指针开始疯狂地倒转,从七点十五分倒回到七点零五分,然后继续倒转,指向六点,五点...
怪物的动作停住了,它身上的眼球一个个爆掉,发出"啪啪"的声响。
"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怀表在我手里震动得越来越厉害,表盘背面的数字疯狂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