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的雪落在点兵台的青铜兽首上，谢砚秋的蟒纹披风被北风掀起，露出里面暗红的内衬——与她后颈「谢」字刺青的朱砂同色。
她攥着袖中匕首，刃口映着他点兵时的侧脸，像淬了毒的棋子。
“左路第三营，举盾！”他的声音混着金戈铁马的轰鸣，却在转头看她时，眼底闪过一丝只有她能捕捉的柔光。
那目光让她想起昨夜，他替她挑去发间的茉莉花瓣，说“等打完这场仗，带你去江南看梅”。
忽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她看见父亲骑在马上，手中的弓正对着谢砚秋的咽喉。
十年前，父亲也曾这样教她射箭，说“靶子要对准敌人心脏”。
可此刻，她的身体比思绪更快，猛地推开谢砚秋——
翡翠镯子撞在青铜柱上，碎成三段。
那是他用二十车蜀锦换的，镯子里的「砚秋私藏」刻字在雪光中闪了闪，像他每次看她时的眼神。
箭矢擦过她耳际，钉进点兵台的柱子，尾羽上绑着父亲的密信：“杀谢贼，父带你归”。
“阿棠！”谢砚秋抓住她手腕，看见她耳后渗出的血珠，瞳孔骤缩，“有没有事？”他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像个突然失了方寸的棋手。
她望着父亲大军压境的阵仗，又看看谢砚秋腰间露出的兵符——那是今早她替他系的，上面刻着虎符现世，天下莫敌。
十年前，父亲就是带着这样的兵符出征，却再也没回来。
“为什么？”她握紧匕首，抵在他心口，隔着蟒纹朝服，触到里面坚硬的玉牌——她十五岁送的砚秋亲启，“你明明可以用我做饵，为什么要挡这一箭？”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雪水般的凉，却又有一丝暖意。
“因为你是我的劫。”他按住她握刀的手，迫使匕首更贴近自己心脏，“棋手可以牺牲棋子，但劫争......”
他低头吻她额头，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白子，“必须亲自守护。”
更漏声在战场上格外清晰。
她听见父亲的战马踏雪而来，看见谢砚秋的士兵列阵以待，而她的匕首，正插在他心口一寸处，再进半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阿棠！”父亲的声音带着十年未见的沧桑，“跟为父回去，别管这逆贼！”
谢砚秋的血渗进她指尖，温热而粘稠，像极了昨夜他替她刺青时的龙血朱砂。
她忽然想起暗格里的画像，最后那幅劫数终章旁，还有行小字：宁失天下，不失阿棠。
“父亲。”她转头望他，雪花落在父亲鬓角的白发上，“当年你假死投敌，是不是因为谢砚秋手里有......”
“是！”谢砚秋忽然开口，”我用她的安危做要挟，逼你投靠敌国，为的就是今日借你的二十万大军，逼陛下退位！”
他的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却在看向她时，眼底闪过一丝痛楚，“现在你可以杀了我，替你父亲报仇。”
她的手开始颤抖。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宠爱，他的温柔，都是为了让她父亲成为他谋逆的棋子。
可为什么，当他挡在她身前时，那瞬间的慌乱不似作伪？为什么，他心口的玉牌，会被磨得如此温润，像是被人日日贴身抚摸？
“杀了他！”父亲的箭矢再次上弦，“他根本不爱你，只是在利用你！”
谢砚秋闭上眼，像在等待落子。
她望着他眉间的朱砂痣，那是今早她亲手点的，比任何时候都要鲜艳。
忽然，她想起十岁那年，他用指尖替她拢住蝴蝶时的温度，想起每夜他在她枕头里塞旧帕子的固执，想起他说“你的手只能碰我的棋子”时的认真。
“我不杀你。”她松开匕首，任它掉在雪地里，“但我也不会跟你走。”她转头望父亲，“这场劫数，该有个了断了。”
父亲的箭矢终究没有射出。当谢砚秋的大军将父亲围住时，她看见他眼底的震惊与释然。
而谢砚秋，却在此时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遮住她后颈的「谢」字刺青，像在保护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为什么？”父亲被押走前，问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谢砚秋搂住她肩膀，望向漫天飞雪，像在看一盘下完的棋。
“因为她是我的劫，也是我的解。”他低头吻她发顶，“从她十岁撞进我轿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盘棋，我输了——输给了我的劫数。”
更漏声停了，雪停了。
她望着谢砚秋心口的血迹，忽然笑了。
原来劫数不是阴谋，而是宿命。
他用二十年布的局，却在看见她笑容的那一刻，心甘情愿地溃了堤。
“现在怎么办？”她轻声问，触到他腰间的兵符，“你还要夺天下吗？”
他忽然将她抱起，走向点兵台后的暖帐。
那里摆着紫檀棋盘，上面是未下完的残局，黑子白子混着雪花，像极了他们纠缠的命运。
“天下？”他替她擦掉脸上的血珠，“有你在，天下不过是盘棋。而你......”
他吻她唇角，带着雪的凉与血的咸，“是我永远的劫，永远的解。”
帐外传来新年的钟声，腊八到了。
她望着棋盘，忽然伸手将黑子白子混在一起，“以后不许再用棋子比人。”她抬头望他，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光，“包括你自己。”
他笑了，笑声里终于没有了权谋的阴影。
“好。”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以后只用真心对弈——你是我的心，亦是我的棋。”
雪又下了起来，却不再寒冷。
她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心跳声混着新年的钟响，像首劫后余生的曲。
原来最深的劫，不是阴谋与算计，而是明知是局，却仍要赴汤蹈火的真心。
而他们，终于在劫数的尽头，找到了彼此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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