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那日,她在廊下给鹦鹉添水,腹中忽然一阵抽痛,青瓷食罐从手中滑落,碎成十九片——与谢砚秋书房暗格里画像的数目相同。婢女们惊慌的叫声中,她看见自己的裙裾染上层淡红,像极了三年前他替她点的朱砂痣。
稳婆的银针正要扎进她虎口,谢砚秋的蟒纹披风已卷着北风扑进暖阁。他推开众人时,腰间的龙鳞銙擦过她脸颊,冰凉如他昨夜批改奏折时的指尖。
“阿棠?”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栗,指尖抚过她苍白的唇畔,“别怕,我在。”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想起昨夜他的狠戾。此刻那抹狠戾却化作漫天星子,碎在她掌心。“砚秋......”她攥住他袖口,触到里面藏着的鎏金钥匙,“我好像......”
稳婆的话打断她:“恭喜丞相,夫人有孕三月了。”
更漏声突然凝滞,像被人掐住咽喉。谢砚秋的瞳孔骤缩,喉结抵着她额头滚动,半晌才低头望向她小腹,目光灼热得像是要将那里灼出个洞。她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混着窗外落叶的沙沙响,织成张温柔的网。
“三个月......”他的指尖隔着蜀锦按在她小腹上,像在触碰一枚最珍贵的棋子,“是我在书房教你下棋那次?”
她想起那个雨夜,他扣住她手腕按在《贞观政要》上,说“棋手要学会在劫争中求生”。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她裙角,如今想来,竟像是命运的伏笔。“大概是......”她别开脸,耳尖发烫,却被他捏住下巴迫使直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控诉,却在触到她颤抖的睫毛时,忽然放柔,“怕我像对棋子那样对你?”
她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里有枚淡疤,是她去年用剪刀划伤的——那时她刚知道父亲的死讯,想刺向他心口,却最终偏了半寸。
谢砚秋忽然起身,袍角扫过地上的碎瓷。他推开窗,任秋风卷进满室桂花香,却在转身时,从怀中掏出个檀木盒。“打开。”他将盒子塞进她掌心,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局促。
盒盖掀开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里面是枚羊脂玉锁,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锁芯处嵌着粒红豆大小的血珠——是她上个月咳血时,他用金箔小心翼翼收集的。
“从上月起,我就在准备。”他单膝跪地,替她将玉锁系在颈间,龙涎香混着桂花味钻进鼻腔,“这是给我们孩子的见面礼。”
她望着玉锁在胸口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他书房暗格里的画像——最新那幅画着她抱着孩子,背景是江南的梅树,落款是“劫孕”。原来他早就知道,比她自己还早。
“以后每日卯时,我亲自陪你喝安胎药。”他握住她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跳得极快,“太医说要静心,从今天起,你的绣绷只能绣‘百子图’,砚台里只准研藏红花......”
“你要囚禁我?”她打断他,玉锁硌着掌心,“就像囚禁这只鹦鹉?”她望向金丝笼里的鸟儿,它正用嘴啄着笼栏,发出绝望的轻响。
谢砚秋忽然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眼底的疯狂:“不是囚禁,是守护。”他的拇指擦过她唇珠,“你和孩子是我的劫,也是我的解。在这盘棋里,只有我能护你们周全。”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的甜。原来在他的世界里,爱与囚禁从来都是同义词。就像这枚玉锁,看似珍贵,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砚秋。”她仰头吻他唇角的朱砂痣,尝到一丝咸涩,“如果有天我想离开......”
“我会打断你的腿。”他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但会用最好的金丝楠木为你做轮椅,让你只能坐在我身边,看遍这万里河山。”
窗外的梅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片花瓣落在她小腹上,像极了谢砚秋每次看她时的温柔目光。她知道,从这刻起,她和孩子都成了他棋谱里最重要的棋子,永远无法逃脱“谢”字的牢笼。
“睡吧。”他替她盖好狐裘,指尖抚过她后腰的“谢”字刺青,“等你醒来,就会发现整个谢府都在为小生命做准备——包括那只鹦鹉,它明天就会学会说‘小主子安好’。”
她望着他转身时飘动的蟒纹披风,忽然想起他曾说过“棋手不能有软肋”。如今她才明白,他不是没有软肋,而是将软肋藏在最深处,用权谋与疯癫做铠甲,只为护这劫数周全。
这一夜,她梦见自己躺在棋盘中央,谢砚秋执黑子,她执白子,腹中的孩子化作枚温润的玉子,稳稳落在天元。而棋盘外是永不褪色的,他眼底的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