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裹着海棠香钻进廊下,我靠在谢砚秋怀里,听他胸腔震动着哼起不知名的调子。
劫生举着网兜追蝴蝶的身影掠过游廊,银铃坠子在网底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当年我腕间铜铃的残影。
“阿砚看,”我指着劫生蹦跳的背影,“那孩子竟学会放蝴蝶了。”
他下巴抵在我发顶轻蹭,指尖替我摘去鬓角柳絮:“随他去。”话音未落,劫生忽然欢呼着张开手,一只白蝶振翅飞向云霄,翅尖沾着的金粉落在他掌心,像撒了把碎星。
谢砚秋望着那抹白影,忽然轻笑出声:“当年我书房暗格里的蝴蝶,若有这般自由,怕是要逃出去。”
我转身看他,发现他眉间竟染着柔光。
这个曾让满朝文武战栗的铁血丞相,此刻眼尾细纹里盛着的,分明是暖春的溪水。
我伸手抚过他掌心薄茧,那里有我咬出的齿痕,如今已与掌纹长成一体:“你从前总说我是被蜜浆养着的蝴蝶,如今才知,真正被囚禁的……”
“是我。”他接过话头,忽然握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这颗心被你囚了二十年,如今倒要谢你给它自由。”他指腹摩挲着我后颈的金箔印记,那是当年刺青褪尽后留下的唯一痕迹,“知道为何独独这金箔没取下么?”
我摇头,看他眼底泛起狡黠的光,竟像极了我们年少时偷偷翻墙出府的模样。
“因为——”他忽然俯身,在我耳边低笑,“这是我给蝴蝶留的路标,怕她飞远了,找不到回巢的路。”
我抱住她,感受着她在我怀里的温度,像抱住了整个春天。
“以后你想飞就飞,但要记得,我永远在这里。”
话音刚落,劫生举着海棠花跌跌撞撞跑过来,花瓣沾了他鼻尖的汗,显得格外娇艳。
“母亲戴花!”他仰着脸往我鬓边别花,发梢扫过谢砚秋手背,惹得他低笑出声。
我望着父子俩相似的眉眼,忽然想起产房那日他的泪,想起他颤抖着抱孩子的模样——原来疯魔褪尽后,剩下的全是柔肠。
“爹爹也戴!”劫生忽然从袖中掏出朵小黄花,踮脚要往谢砚秋发间别。
我以为他会皱眉,却见他竟乖乖低头,任由儿子在他乌发间插得乱七八糟。“好看么?”劫生歪头看我,谢砚秋耳侧的黄花随着动作轻晃,衬得他棱角分明的脸柔和得不可思议。
“好看。”我伸手替他整理发间落花,指尖触到他鬓角的白发,忽然喉头一哽。
他却捉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阿棠可是在叹时光易老?”他指节擦过我眼角细纹,“我倒要谢这些纹路,每一道都刻着你在我身边的日子。”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未时三刻。
谢砚秋扶我起身,蟒纹朝服下摆扫过青石板,却不再有往日的冷硬。他臂弯搂着劫生,另一只手虚扶着我的腰,像护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路过荷花池时,劫生忽然指着水面惊呼:「快看!蝴蝶落在爹爹影子上了!」
我望去,见谢砚秋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一只白蝶正停在他掌心位置,翅膀一开一合,竟像是在替他心跳。
“这蝴蝶倒聪明。”谢砚秋望着水面轻笑,“知道我掌心里,永远有给它留的蜜浆。”
我抬头看他,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眉梢,将他眼底的疯魔全晒成了温柔。
原来真正的爱从来不是禁锢,是他学会松开攥紧的拳头,让我带着满身星光飞回他掌心;是我懂得收起尖刺,在他为我筑起的巢里,安心做一只恋巢的蝶。
劫生忽然挣脱我们的手,追着蝴蝶跑向花墙。
谢砚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们掌心的纹路交叠在一起,像两条终于汇流的河,在岁月里蜿蜒成解不开的结。
“阿棠,”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下辈子若再遇着,我定不做什么铁血丞相了。”
“那做什么?”我侧头看他,发现他耳尖竟有些泛红。
“做个卖桂花糖的小贩吧。”他指腹摩挲着我无名指上的玉戒,那是他用第一次俸禄买的,“这样就能在雪夜遇见你时,大大方方说一句——【姑娘,这糖甜,可抵得膝头的疼?】”
我笑出声,却见他眼底有星光在闪。
远处劫生的笑声混着风声传来,惊起一树海棠。
一片花瓣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极了那年他给我贴的金箔——都是岁月里,最珍贵的印记。
风又起了,这次没有铜铃的轻响,只有金佩与心跳共鸣的声音。
我靠在他肩头,看蝴蝶掠过花墙,看劫生追着光跑,忽然懂得——原来这世间最好的劫数,是你我在疼痛里破茧,最终化作彼此的风与巢,在时光里,筑一个永不褪色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