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清明,苏棠扶着劫生的幼女站在墓碑前。
新绿的柳枝拂过 谢砚秋之墓 的碑面,将 秋 字最后一捺染成嫩黄。小女孩伸手去抓飘飞的柳絮,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树上的麻雀。
“祖母,爹爹说祖父是蝴蝶变的。”孩子仰着脸,眉心朱砂痣随笑容轻颤。
苏棠望着碑前摆放的琉璃瓶,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半片蝴蝶翅膀,还有三十八块叠成蝴蝶的糖纸。“是啊,”她替孩子理了理鬓边碎发,“你祖父啊,是这世上最固执的蝴蝶。”
风卷着纸钱灰掠过坟头,苏棠忽然想起冬至那夜的月光。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指尖还勾着她的小指,掌心的 棠 字早已与皮肉融为一体。
棺椁入土前,她将那枚蝴蝶银簪放进他掌心,簪头珍珠擦过他无名指上的玉戒,发出细碎的响——那是他们成亲时他用俸禄买的,戒面刻着长毋相忘。
“母亲,该回去了。”劫生按住她单薄的肩膀,目光落在碑前自发生长的野海棠上。
苏棠摇摇头,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
糖纸展开的脆响里,她听见十九年前的雪声,听见他说“疼么”时的轻颤,听见产房里他带着哭腔的“苏棠,你敢死试试”。
糖块放进嘴里的瞬间,甜味混着记忆漫开。
她望着天边掠过的白蝶,忽然想起他临终前的呓语:“阿棠,原来蝴蝶死去时,是会飞向光的。”
那时她不懂,直到今日看见这只白蝶穿过柳影,翅膀上的金粉落在墓碑上,像极了他留在她后颈的那片星碎。
暮色浸染坟场时,劫生领着孩子先去马车上等候。
苏棠独自坐在墓碑旁,摸出随身携带的银簪,簪头珍珠历经岁月已有些泛黄,却依然温润如玉。
她轻轻将簪子插进坟头的野草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
“阿棠,簪子要弄脏了。”
风卷起她的鬓发,恍惚间,她看见穿月白氅衣的少年从柳影里走来,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粒,腰间玉佩刻着砚字。
他伸手替她摘去头上草屑,指尖掠过她后颈的金箔,带着当年的温度。
“谢砚秋,”她轻声唤道,任由泪水滑落,“你看,春天来了。”
白蝶停在银簪上,翅膀一开一合,竟像是在回应。
苏棠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块桂花糖,放在墓碑前。
糖纸在风中展开,上面用朱砂写着:"永徽六十年春,我来赴约。"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却是日间不该有的响动。
苏棠转头望去,只见劫生在马车旁向她招手,孩子手里举着网兜,网底坠着只白蝶,翅尖金粉正簌簌飘落。
她站起身,拍去裙上尘土,忽然觉得腰间一暖——是他当年送的翡翠璎珞,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身上。
归途的马车上,孩子忽然指着窗外惊呼:“祖母快看!两只蝴蝶!*苏棠望去,见两只白蝶正绕着马车飞舞,翅尖相触时,竟发出金佩与铜铃和鸣般的声响。
劫生笑着摇头:”许是迷路的蝶儿。”
她却知道,那是他兑现了下辈子的承诺。
一只蝶是他,一只蝶是她,穿过三十年的风雪与月光,终于在这个春天,振翅成了彼此的风与光。
车轮碾过青石板,惊起满地柳絮。苏棠摸着后颈的金箔,忽然懂得——原来真正的劫数从不是困守,而是两个灵魂在时光的茧里,历经疼痛与救赎,最终化作比翼的蝶,飞向永不褪色的春天。
而他们的故事,终将在这漫天飞絮里,酿成人间最甜的,桂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