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扶着雕花门框,最后一缕阳光正从珍珠窗棂间漏进来,在她苍白的手背烙下细碎的光斑。
陆沉舟握着轮椅把手的白手套微微发颤,军靴碾过满地药碗碎片,那是她昨夜摔碎的最后一剂续命汤药。
瓷片锋利的棱角勾住他的裤脚,像极了她多年前藏在发间、企图割开枷锁的碎玻璃。
“真要出去?”
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枪管,肩章上的金鹰随着呼吸起伏。
“医生说你撑不过...”
话音未落,喉结便狠狠滚动了一下,仿佛吞下的是带刺的玫瑰。
“所以才要看最后一眼。”
她转头看向梳妆镜,镜中人形销骨立,珍珠项链松松垮在凹陷的锁骨间。
那串珍珠曾是他大婚时强戴在她颈间的,此刻却成了悬在她生命尽头的挽歌。
“陆沉舟,你囚禁我十五年,连临死前看看月亮的权利都要剥夺?”
梳妆台上泛黄的照片突然闯入眼帘。
照片里百乐门的霓虹灯下,穿红裙的少女正踮脚去够舞台上方的水晶灯,而如今镜中的人,连抬手的力气都快要消散。
防弹轿车碾过青石板路时,林知夏的指尖贴在车窗上。
梧桐树影掠过她的手背,像极了记忆里百乐门舞台的流苏。
后座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陆沉舟解下配枪塞进她掌心。
“握住。”他的体温透过枪身传来。
“遇到危险就...”话未说完,她的指尖已抚过枪身刻着的"沉舟"二字。
那是他们热恋时,她用钢笔在他配枪上偷偷刻下的印记。
“朝你开枪?”她轻笑出声,却在触及男人眼底血丝时愣住。
十五年了,他鬓角竟生出白发,军装领口还留着她当年咬出的牙印。
轿车拐进外滩时,汽笛声混着黄浦江的腥气扑面而来,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珍珠旗袍上。
那些血珠顺着旗袍上盘绣的荆棘蜿蜒,如同她被困在督军府的岁月里,每一步都走得鲜血淋漓。
枪声响起的瞬间,陆沉舟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子弹擦过他的肩章,金鹰徽章应声而碎。
林知夏看见暗处的黑衣人,枪口正对准男人后心。
十五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
火场里那个浑身浴血却死死抱住她的少年,地下室里用皮带替她挡下鞭刑的暴君,此刻竟又要为她赴死。
她恍惚想起,昨夜摔碎药碗时,碗底映出他在门外徘徊的剪影,像一只困兽,守着牢笼里奄奄一息的光。
“小心!”
她猛地推开陆沉舟,珍珠旗袍绽开血色的花。
子弹穿透胸腔的刹那,她听见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
陆沉舟接住她软倒的身体,白手套按住汩汩冒血的伤口,军装上的弹孔与她心口的血迹重叠成命运的圆。
他突然扯开衬衫,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
那是为救她挡下炸弹时留下的,此刻却在她眼前渐渐被新血染红。
”为什么...为什么?”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眼泪砸在她苍白的脸上。
林知夏抬手触碰他的脸颊,指尖擦过他眼角的皱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她却在硝烟中闻到了当归的香气。
是陆念归偷偷塞进行李箱的,最后一包药材。
恍惚间,她看见十五岁的陆念安藏在衣柜里,通红的眼睛映着月光,像两颗破碎的星星。
“因为...”她气若游丝,珍珠项链突然崩断,圆润的珠子滚进血泊,“牢笼...该烧了...”
最后一颗珍珠停在她唇畔,映出头顶的月光,那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看见完整的月亮。
月光下,她仿佛又回到了百乐门的舞台,聚光灯亮起时,陆沉舟举着玫瑰穿过欢呼的人群,眼里的炽热足以融化上海滩的冰雪。
陆沉舟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跪在血泊里,怀中的珍珠沾着血,硌得他心口生疼。
他终于明白,自己用偏执筑成的金丝笼,终究困不住那朵在战火中绽放的玫瑰。
而那些未说出口的忏悔,未化解的执念,都将随着怀中渐渐消逝的体温,永远凝固在这个血色的黄昏。
风卷起散落的珍珠,一颗滚进黄浦江,沉入十五年前他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