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撕裂暮色时,陆沉舟的白手套早已被鲜血浸透。
林知夏的珍珠旗袍像破碎的蝶翼,殷红在雪青色绸缎上晕染成彼岸花的形状。
他颤抖着解开军装,将她冰冷的脸颊贴在自己心口那道陈年弹痕上,那里还留着十五年前替她挡子弹时的灼烧感。
硝烟混着当归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竟与他们初见时百乐门后台的胭脂味重叠。
“别睡,知夏...”
他声音里混着碎冰般的哽咽,军靴无意识碾碎滚落的珍珠,每一声脆响都像割裂心脏的利刃。
“还记得百乐门的探戈吗?我带你跳最后一支...”
怀中的人没有回应,睫毛上凝结的血珠却顺着下颌滑落,在他勋章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她戴着珍珠手套的手正搭在自己肩头,舞步轻盈得能踏碎月光。
混乱中,陆念归冲破警戒线扑过来。少年看见母亲苍白的脸,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陆沉舟突然将儿子推开,猩红的双眼瞪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都滚!叫最好的医生!”
他嘶吼着,染血的手指却温柔地梳理着林知夏散落的发丝,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魂魄重新系在人间。
发间缠绕的珍珠流苏勾住他的指尖,如同他们纠缠半生的命运。
救护车门关闭的瞬间,陆沉舟的军装肩章轰然坠落。
他跌坐在满地狼藉中,捡起那枚破碎的金鹰徽章,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擦拭勋章时亲手扣上的。
记忆如潮水翻涌,地下室里她倔强的眼神,产床边她汗湿的额头,还有昨夜她摔碎药碗时,珍珠滚过他脚背的凉意。
那些被囚禁的岁月里,她总说他的肩章像囚笼上的铁刺,此刻却成了扎进他心脏的碎片。
监护仪的蜂鸣在深夜格外刺耳。
陆沉舟握着林知夏插满针管的手,指腹反复摩挲她腕间淡青色的血管,那是他曾经用铁链禁锢过的地方。
当曲线化作直线的刹那,他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冰层碎裂的轰鸣。
消毒水的气味中,他俯身吻去她眼角干涸的泪痕,尝到了十五年爱恨交织的咸涩。
她腕间的珍珠手链突然散开,圆润的珠子滚落一地,在月光下如同永不凝固的泪珠。
三个月后,督军府降下青天白日旗。
陆沉舟站在顶楼窗前,看着工人拆除最后一道铁栏。
阳光倾泻而入,照亮梳妆台上那半瓶褪色的胭脂。
她总说颜色太艳,却在他生辰时偷偷抹上,隔着铁窗冲他冷笑。
如今胭脂干涸,正如他生命里所有鲜活的色彩都随她而去。
窗台上,当年她摔碎的药碗被他用金丝仔细修补,碗底倒映着空荡荡的房间,像一只永远填不满的眼睛。
陆念归推开房门时,父亲正对着泛黄的老照片发呆。
照片里穿旗袍的少女倚着百乐门的霓虹灯,眉眼间还没有后来的霜雪。
“爸,该吃药了。”
少年将当归汤药放在桌上,这是他跟着老中医学的,却再无人需要。
陆沉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照片上,喉结动了动。
“你母亲...最喜欢外滩的梧桐树。”
药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照片,恍惚间,少女的笑容与林知夏临终前的释然重叠。
十年后的清明,外滩多了一座双人雕像。
穿珍珠旗袍的女子指尖悬着未完成的珍珠项链,眼角的细纹里凝固着解脱的笑意;
身旁的男人军装笔挺,却将勋章换成了一枚褪色的珍珠。
每当暮色四合,黄浦江上的汽笛声掠过,总有人看见雕像底座的刻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那是用珍珠粉末混着金箔写就的诗行,字字句句,都是迟到的忏悔与思念。
雨夜时,常有路人听见雕像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珍珠滚落的声音,又像是探戈舞曲中未尽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