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总在寅时三刻惊醒，手心里残留的余温随着意识清醒渐渐消散。
月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铁栏般的阴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间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气的地下室。
林知夏被铁链吊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旗袍下摆垂落的血珠砸在青砖上，溅起的碎屑如同她碎裂的目光，带着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恨意。
犹记那年深秋，百乐门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妖冶的光斑。
她身着血红色旗袍登上舞台，水晶吊灯下，每一个旋转都扬起珍珠流苏，像一簇簇跳动的火焰。
当她的指尖擦过麦克风，我竟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齿轮生锈的声响。
原来不可一世的陆沉舟，也会被一个人的眼神灼穿心脏。
可这份悸动转瞬成了盘踞心底的毒藤，我害怕那些追光灯会抢走她的光芒，害怕她望向别人时的笑容，于是用最荒唐的借口将她囚禁，天真地以为桎梏能锁住流逝的时间。
审讯室的白炽灯永远亮得刺目。
我握着皮带的手在颤抖，却将她后背抽出蜿蜒的血痕。
当烟蒂按在她肩头，她倔强的闷哼声让我喉头发苦，却仍恶声质问她与共党的关联。
那些暴戾行径背后，藏着的不过是个笨拙的男人。
我渴望她的愤怒、她的眼泪，甚至她的诅咒，只要她的目光能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直到医生说“她有身孕了”，我看着她昏迷中蜷缩的身影，才惊觉自己早已将珍宝碾成齑粉。
临终前的外滩，硝烟混着她嘴角的血腥味。
林知夏靠在我怀里，珍珠项链在血泊中折射出冷光，她却用最后的力气擦拭我脸上的泪痕，轻声说“别再囚禁自己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十五年来我们困在各自筑造的牢笼里，我用暴力作锁，她以恨意当墙，将原本可以温柔的岁月，熬成了互相折磨的修罗场。
如今我常抚摸她留下的珍珠项链，每一颗都刻着褪色的日期，那是我们被困在督军府的日夜。
翻开她未写完的诗稿，字里行间尽是对自由的渴望，而我曾愚蠢地将其视作背叛。
念归送来当归汤时，总会站在窗边久久不语，他的眉眼像极了知夏，却藏着我读不懂的疏离与怜悯。
我知道，这份沉重的父爱早已扭曲变形，既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也是我赎罪的刑具。
外滩的雕像落成那日，黄浦江的风卷着细沙掠过我的手背。
穿珍珠旗袍的女子微微仰头，嘴角带着我只在她昏迷时见过的安宁。
身旁的男人垂眸凝视，军装上别着的不再是勋章，而是枚裂痕斑驳的珍珠。
潮水漫过基座时，那些用珍珠粉末混着金箔写就的忏悔，正在时光里慢慢溶解。
原来真正的爱，应是松开紧握的双手，而非用铁链编织成名为“守护”的坟墓。
可我的知夏，终究成了我余生永不停歇的午夜梦回，成了这座城市最苍凉的月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