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昏迷与清醒的夹缝中徘徊,耳畔总萦绕着珍珠相撞的脆响。
是陆沉舟扯断项链时的暴烈,也是念归儿时攥着珠子玩耍的天真。
药碗里蒸腾的雾气模糊视线,恍惚间又看见百乐门的红丝绒幕布,那时的我踩着鼓点旋转,从不知命运早已在暗处系好了枷锁。
聚光灯下的旗袍镶着银线,每一次转身都扬起细碎的光,像极了年少时做过的那些璀璨却易碎的梦。
被囚禁的第一千零一夜,铜炉里的安神香燃到尽头,灰烬簌簌落在我颤抖的指尖。
铜镜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憔悴,唯有眼中的倔强仍未熄灭。
我握着碎瓷片的手在发抖,锋利的边缘贴上腕间皮肤时,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
血珠顺着珍珠项链的纹路蜿蜒而下,在锁骨处聚成小小的湖泊,腥甜的气息漫上来,恍惚间竟觉得这或许是种解脱。
陆沉舟踹开门时的嘶吼震落了吊灯水晶,他跌跌撞撞扑过来,颤抖着按住伤口,白手套很快被浸透。
“你敢死,我就让上海滩陪葬。”
那一刻我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的夜枭。
原来我们都是困在爱与恨迷宫里的困兽,他用暴力筑墙,我以冷漠为盾,将本该温柔的情愫,熬成了噬骨的毒。
那些审讯室里的折磨、地下室的哭喊,不过是两个孤独灵魂笨拙的碰撞,在黑暗中互相伤害,却又渴望着一丝温暖。
胎动第一次传来时,我正盯着天花板的裂缝数时间。
春去秋来,督军府的爬山虎绿了又黄,而我腹中的小生命却在悄然生长。
陆沉舟小心翼翼地趴在我隆起的小腹上,呼吸隔着绸缎灼烫皮肤。
他的声音混着硝烟味,像极了暴雨前沉闷的雷鸣。
“他踢我了。”
我望着他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地下室里那个用皮带替我挡下鞭刑的男人。
原来在偏执的表象下,也藏着笨拙的温柔。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分不清,对他究竟是恨,还是在漫长的囚禁中,早已滋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最后那次出逃,我隔着防弹车窗触碰梧桐树影。
十五年的禁锢让阳光都变得陌生,每一缕光线都像锋利的刀刃,刺痛我久未见过光明的双眼。
陆沉舟解下配枪塞进我掌心,金属的凉意却比不上他指尖的温度。
他的目光从未如此柔软,仿佛回到了初见时那个西装革履走进百乐门的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同样炽热。
枪响的瞬间,我看见黑衣人枪口的火光,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
疼痛袭来的刹那,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地下室的绝望、产床边的恐惧、念归出生时的啼哭......所有爱恨都化作释然的叹息。
原来恨到极致,竟也能开出救赎的花。
或许在潜意识里,我早已原谅了他,又或许,我只是想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还彼此一个解脱。
如今我化作外滩雕像上一抹凝固的微笑,看着潮水漫过陆沉舟刻下的忏悔诗行。
每当夜幕降临,珍珠项链在月光下泛起微光,恍惚间又听见念安儿时的啼哭,混着陆沉舟慌乱的安慰。
风拂过江面,带来远处的汽笛声,像极了百乐门的爵士乐。
或许在另一个时空,我们不再是囚与被囚,而是能并肩走在外滩的梧桐道上,任珍珠般的月光洒落肩头,将未尽的遗憾,酿成绵长的温柔。
那时的我们,会在清晨的薄雾中相视一笑,在黄昏的夕阳下牵手漫步,让所有的伤痛都化作记忆中淡淡的痕,只留下爱的余温,在岁月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