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那带着血腥甜香的气息还灼烧着沈昭的耳廓,那句“陪你玩”如同毒蛇的嘶鸣,在死寂的回廊里阴冷地盘旋。沈昭脸上那抹温软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刚才那场差点让她血溅当场的生死威胁,不过是拂过面颊的一缕微风。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吐息,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洞悉一切的平静。
沈昭荣幸之至,薛公子。
她的声音依旧轻缓,带着病气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沈昭只是……
她掩唇轻咳了两声,指缝间似乎又渗出一点红。
沈昭这廊下风大,我这‘玉瓷娃娃’的身子骨,怕是经不起薛公子这般‘热情’的磋磨。不如……
她目光投向回廊深处更浓重的阴影。
沈昭寻个避风处详谈?
薛洋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每一寸血肉都拆解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机关。片刻,他嘴角一咧,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侧身让开半步,做了个极其敷衍的“请”的手势,动作间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漫不经心。
薛洋带路。
沈昭也不客气,扶着冰冷的廊柱,步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他示意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肺腑,带来细密的疼痛和压抑不住的咳意,但她挺直的脊背没有半分弯曲。
薛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黑暗。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上,落在她因走动而微微晃动的、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他在评估,评估这个看似一碰即碎的病秧子,到底能承受多少痛苦才会崩溃求饶。
七拐八绕,回廊尽头出现一个废弃的角亭,隐在一片茂盛的、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紫藤花架下。亭内石桌石凳积着薄灰,显然久无人至。这里离宴会的喧嚣更远,只有夜风穿过藤蔓的簌簌声,和更远处隐约的虫鸣。
沈昭在石凳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仔细地铺在冰冷的石面上,才将手肘轻轻搁上去,动作间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刻入骨子里的优雅,即使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
沈昭薛公子,
她开门见山,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沈昭何家的玉佩,只是开胃小菜。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沈昭我真正想谈的买卖,是‘温柔乡’的解方。
薛洋瞳孔骤然一缩!
“温柔乡”——金光瑶秘制的一种奇毒,无色无味,服下后如坠温柔幻梦,在无痛无觉中生机断绝。此毒炼制之法极其隐秘,只在处理一些需要体面“暴毙”的目标时才会动用。这病秧子怎么会知道?!
薛洋哦?
薛洋拖长了调子,脸上玩味的笑容不变,眼底却瞬间结冰。
薛洋什么温柔乡?病秧子,你莫不是药嗑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慢悠悠地踱到沈昭对面,并未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袖中的手无声地扣住了另一枚透骨钉。
沈昭仿佛没看到他的戒备和杀机,自顾自地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青玉瓶。瓶身温润,瓶塞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她将小瓶轻轻放在铺着帕子的石桌上。
沈昭此瓶内,是七日前,从贵客院送出的药渣中,萃取的残毒。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沈昭经我沈家供奉的药师反复验看,其性阴寒,损心脉于无形,引幻梦以夺魄……特征,与古籍所载‘温柔乡’,吻合九成。
她顿了顿,目光迎上薛洋骤然锐利如刀的眼神。
沈昭而这药渣……出自敛芳尊亲赐给赵氏家主的‘安神汤’。
赵氏!那个在瞭望台修筑事宜上屡次顶撞金光瑶、三日前被宣告“突发心疾”暴毙的赵家主!
薛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死死盯着石桌上那个小小的青玉瓶,又猛地盯住沈昭苍白平静的脸。这不可能!药渣处理是金光瑶亲自监督的,绝不可能外流!这病秧子……她的人竟然能渗透到这种地步?!
薛洋沈小姐,
薛洋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薛洋你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会死得很快,而且……很痛苦。
他袖中的透骨钉已然滑至指尖,只需要一瞬,就能洞穿她脆弱的咽喉。
沈昭所以,
沈昭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沈昭我才需要和薛公子做这笔买卖。
她轻轻点了点那个青玉瓶。
沈昭我提供‘温柔乡’存在的实证,以及……我对敛芳尊来说,微不足道的‘消失’。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
沈昭薛公子只需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这瓶毒渣,连同何家的留影玉简,都会化为齑粉。而薛公子你……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薛洋袖口的金纹。
沈昭依旧是敛芳尊最锋利、最‘干净’的刀。
亭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紫藤花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浓郁的香气混合着石亭的冰冷潮气,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
薛洋的指尖在袖中捻动着那枚冰冷的透骨钉,眼神变幻莫测。暴戾、杀意、算计、以及一种被戳穿隐秘后的恼怒,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这病秧子!她根本不是迷路的小鹿,而是一条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她精准地捏住了他的软肋——私自灭何家满门,金光瑶绝不知情!一旦暴露,金光瑶第一个要清理的就是他这条“不听话”的疯狗!
良久,薛洋忽然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薛洋沈昭,
他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尝什么新奇的味道。
薛洋你胆子够肥。
他不再掩饰眼中的凶光。
薛洋不过……空口白牙就想让我替你卖命?你当我是街边三岁稚儿?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陶土小瓶,瓶口用红布塞着。他拔掉塞子,一股极其甜腻、甚至带着点腐烂水果气息的浓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紫藤花香,甜得让人作呕。
薛洋这叫‘碎心’。
薛洋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神却冰冷如毒蛇。
薛洋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些贪嘴的小虫子,喜欢钻进人心里啃着玩儿。
他慢条斯理地将陶土瓶倾斜,倒出一小撮暗红色的、米粒大小的颗粒,看起来像某种奇特的香料。
薛洋吃下去。
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
薛洋证明你有‘消失’的诚意,也证明你……值得我陪你玩这一局。
那暗红色的颗粒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甜腻的腐香钻入鼻腔,沈昭胃里一阵翻涌,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被她强行咽下。她知道这是什么。南疆蛊虫卵,一旦入体孵化,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且极难拔除。
这是薛洋的反制。他要将她彻底捏在掌心,变成他掌中随时可以碾死的虫豸。
沈昭看着那撮暗红的颗粒,又抬眼看向薛洋那双燃烧着残忍兴味的眼睛。她没有惊慌,没有哀求,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伸出纤细得能看到青色血管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捻起那撮暗红的蛊卵。
沈昭薛公子,
她甚至对着薛洋,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婉、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般的笑容。
沈昭下次想给人下蛊……
她将蛊卵凑近唇边,动作优雅得如同拈花
沈昭记得,别用‘醉梦花’的汁液浸泡虫卵,难吃。
在薛洋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沈昭将蛊卵送入口中,喉头微动,咽了下去。
沈昭蛊虫……
她拿起桌上那瓶枇杷蜜饯,慢悠悠地打开,捻起一颗琥珀色的蜜饯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着那清甜的滋味,然后才抬起眼,看着薛洋那张第一次出现裂痕的、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的脸,温温柔柔地补上后半句,带着一丝胜利者的促狭。
沈昭……最怕枇杷蜜呢。
沈昭薛公子,
她含着蜜饯,笑容甜美,眼神却冰冷如刀。
沈昭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