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冷的“乖”字，像淬毒的针尖扎在耳膜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狎昵。沈昭闭着眼，口腔里残留的枇杷蜜的清甜，此刻却如同裹着砒霜的糖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胃部的痉挛。她死死咬着舌尖，用更尖锐的疼痛压制着翻涌的呕意和喉间的腥甜。
薛洋站起身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他最后那句冰冷的问询，直接、粗暴，没有任何伪饰，将两人之间所有的试探和虚与委蛇彻底撕碎。
咬谁？
目标清晰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
沈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残留的痛苦和屈辱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燃烧的冰冷所取代。她没有看薛洋，目光落在地上那滩自己咳出的、带着血丝的污迹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沈昭金麟台…地牢…西三区…甲字七号房。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森然的寒气。
薛洋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金麟台地牢西三区，那是金光瑶亲自掌控的核心区域，关押的都是“特殊”人物，或是等待“处理”的重犯，或是……某些重要的“实验品”。甲字七号房？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个半死不活、被反复折腾了很多次也没咽气的硬骨头。
薛洋里面关着谁？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猎食者锁定目标的专注。
沈昭一个……本该在三年前，就死在清河边界‘流寇’手下的‘死人’。
沈昭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沈昭聂氏…外门执事…聂怀桑的心腹…聂锋。
聂锋！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薛洋脑中炸开！
聂怀桑？！那个整天只知道遛鸟看戏、怂包软蛋一样的聂家二公子？他的人？还是心腹？！被关在金麟台地牢最深处？！三年前清河边界那场所谓的“流寇劫杀”，聂氏死了不少人，当时聂明玦还为此大动肝火……竟然是金光瑶的手笔？！
薛洋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亮得惊人。他盯着沈昭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似脆弱的“病秧子”。
她知道何家灭门是他私自所为，捏住了他的把柄。
她知道金光瑶动用“温柔乡”毒杀赵氏家主，证据确凿。
她体内被蓝启仁种下同命契，将两人的命强行捆在一起。
而现在，她竟然连金光瑶三年前暗杀聂氏执事、秘密囚禁于金麟台地牢最深处的绝密都一清二楚！
这绝不是巧合！这病秧子背后，绝对有一张覆盖极广、渗透极深的情报网！她针对金光瑶的布局，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早、更周密！她根本不是什么迷途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头蛰伏已久、终于亮出獠牙的复仇凶兽！
薛洋聂锋……
薛洋舌尖缓缓舔过自己的虎牙尖，感受着那一点尖锐带来的刺痛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薛洋有意思。小矮子藏得可真深。
他看着沈昭，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种发现同类的兴奋。
薛洋你想让他……怎么‘活’过来？或者说，你想让他……怎么‘死’？
沈昭活着。
沈昭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昭让他活着，让他……能开口说话。
她终于转过头，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看向薛洋，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沈昭把他弄出来，送到姑苏蓝氏手中。蓝老先生认得他。
薛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味。
薛洋送到蓝启仁那个老古板手里？病秧子，你这是要借蓝家的刀，直接捅金光瑶的心窝子啊。
他啧啧两声。
薛洋够狠。我喜欢。
沈昭这是你‘陪玩’的代价。
沈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沈昭留影玉简，换聂锋一条活路。他安全抵达姑苏，玉简自会销毁。
薛洋成交。
薛洋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对他而言，金光瑶的麻烦越大，他这条“疯狗”的价值反而可能越高，从中攫取利益的空间也就越大。
更何况……他看着沈昭眼中那冰冷的恨意，一种扭曲的快感油然而生——看金光瑶被自己豢养的毒蛇反噬，这戏码想必精彩绝伦。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薛洋等着。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欲离开这充斥着血腥、药味和扭曲气息的角亭。
沈昭等等！
沈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薛洋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
沈昭你……你体内的……
沈昭喘息了一下，似乎强忍着什么。
沈昭同命契……方才伤及心脉……最好……尽快调息压制……否则……
薛洋否则怎样？
薛洋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
薛洋和你一起咳血玩完？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恶意，大步走回沈昭面前。
阴影再次将她完全笼罩。
他蹲下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捏住了沈昭的下巴！力道之大，迫使她抬起头，苍白的脸颊在他指下变形。
薛洋病秧子，
薛洋凑得极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眼神却冷得像冰。
薛洋少他妈用这副‘为我好’的嘴脸恶心我！你的命是捆在我的裤腰带上，但我怎么糟蹋这条命，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手指用力，捏得沈昭下颌骨生疼，几乎能听到不堪重负的呻吟。
薛洋管好你自己！
他猛地甩开手，沈昭的头被带得偏向一边，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额角，狼狈不堪。
薛洋你的蛊虫，
薛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薛洋‘碎心’，发作起来……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
薛洋好好享受吧，沈大小姐。就当是……我送你这场‘合作’的见面礼。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几个闪烁便消失在角亭外浓密的紫藤花架深处，只留下那甜腻的腐臭血腥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死寂重新笼罩。
沈昭维持着被甩开的姿势，僵硬地靠在冰冷的石凳脚上。下巴上被薛洋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残留着他指尖冰冷的触感和暴戾的力道。
然而，比这更难以忍受的剧痛，正从身体内部，如同苏醒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沈昭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呻吟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来了！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活物，在她心口深处猛地苏醒！它们疯狂地扭动着、啃噬着、撕咬着！尖锐的、密密麻麻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不是单纯的痛，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痒，混合着撕裂般的折磨，让人恨不能将心肝脾肺都生生挖出来！
沈昭嗬……嗬……
沈昭的身体瞬间蜷缩成一团，如同被丢进油锅的虾米，剧烈地抽搐起来！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指甲隔着衣料深深陷进皮肉里，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来自内部的、万虫噬咬的酷刑！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猛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气，她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嘶鸣。
痛……太痛了……
薛洋……薛洋……
那个名字在剧痛的混沌中如同淬毒的诅咒，带着无尽的恨意和一种……被强行捆绑的、扭曲的牵连。他明知蛊虫即将发作，却故意离去，留下她独自承受这非人的折磨。他要看她崩溃，看她求饶，看她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彻底臣服。但是同命契在，两人疼痛相连，他休想独善其身。
不……绝不！
哥哥……父亲……母亲……
金光瑶那张温雅含笑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晃动，带着无尽的嘲弄。
沈昭猛地张开嘴，狠狠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牙齿刺破皮肤，温热的血液涌入口腔，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这自残带来的、清晰的痛感，竟奇迹般地稍稍压过了心口那令人疯狂的噬咬感！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咬住！
“唔——！”
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与之前的污迹混在一起。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如同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孤舟。紫藤花的浓香、残留的甜腻腐臭、还有自身血液的铁锈味，混合成一种绝望的气息。
黑暗在眼前不断蔓延，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角亭入口的阴影处。
沈昭混沌的意识捕捉到这点动静，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冷汗模糊的视线望去——
亭外紫藤花架的阴影下，一个穿着金麟台低阶侍女服饰的纤细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侍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身前，姿态温顺。
霜华小……小姐……
侍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和担忧。
霜华奴婢……奴婢寻您许久了……宴席快散了，夫人……夫人很担心您……
沈昭涣散的目光落在侍女那双交叠的手上——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没有丝毫劳作的痕迹。
一丝冰冷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噬心的剧痛！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