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的声音,怯懦温顺,如同拂过紫藤花瓣的夜风,轻得几乎要被沈昭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跳声淹没。然而,就是这看似无害的声音,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沈昭被蛊虫噬咬得混沌一片的意识!
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干净。
这双手,绝不属于一个在金麟台做粗活、侍奉人的低阶侍女!
噬心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拍打着她的理智堤岸,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皮肤滑落,带来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刺痛感,成了她对抗体内地狱的唯一锚点。
沈昭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浸透的睫毛黏连在一起,视野模糊不清。她只能看到一个穿着靛青色侍女衣裙的、模糊的轮廓,低眉顺眼地站在亭口花架的阴影里,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但那双手……那双过分干净、过分稳定的手,像黑暗中无声亮出的獠牙!
是金光瑶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刺穿了蛊虫带来的混沌和剧痛!巨大的危机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金光瑶……他果然在盯着自己!或者说,他一直在盯着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自己方才与薛洋在角亭的“密谈”,那场充斥着血腥、杀机、蛊毒和同命契的疯狂对峙……难道都被这双眼睛看在暗处?!
冷汗瞬间变成了冰冷的溪流,沿着脊椎一路滑下。
不能慌!绝对不能露出破绽!
沈昭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被痛苦折磨得近乎涣散的茫然和脆弱。她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每一次抽搐都显得那么真实而无力。
沈昭呃……咳咳……
她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呛咳,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
沈昭是……是小青吗……
她胡乱地报了一个记忆中沈家侍女的名字,语气充满了被剧痛折磨后的混乱和依赖。
沈昭疼……好疼……心口……像……像有虫子在咬……
她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心口的位置,指甲隔着衣料深深掐进皮肉,身体痛苦地扭动着,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酷刑。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沈昭扶我……扶我起来……
她朝着阴影中的“侍女”伸出那只沾满冷汗和血污的手,手腕上狰狞的咬痕清晰可见,血液还在缓缓渗出,染红了月白色的袖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和求助,
沈昭我……我动不了……药……我的药……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一个旧疾突发、痛不欲生、在无人处狼狈挣扎的富家病弱小姐。慌乱、脆弱、毫无威胁。
阴影中的“侍女”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沈昭敏锐地捕捉到对方交叠在身前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本能的、对污秽和血腥的抗拒,尽管被她掩饰得极好。
霜华小姐……
侍女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怯懦的担忧,她迟疑着,没有立刻上前,目光似乎在沈昭狼狈不堪的身体和地上那滩带着血丝的污迹上飞快地扫过,
霜华您……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奴婢这就去唤医师来!
沈昭别……别走!
沈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惊恐和绝望的挽留,身体因激动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沈昭咳咳咳……别……别叫人……
她喘息着,气息短促得吓人。
沈昭我……我的病……老毛病了……不能……不能惊动旁人……丢……丢沈家的脸……
她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微微颤抖着,沾着血污,显得格外可怜。
沈昭扶我……去那边……回廊……有风……吹吹……就好了……
她断断续续地指向角亭外,通往更僻静、更深邃回廊的方向。
“侍女”的脚步顿住了。她似乎在权衡,在判断。沈昭的虚弱、痛苦、以及对“丢脸”的顾忌,都符合一个体弱多病、自尊心极强的世家小姐在突发恶疾时的反应。那手腕上的咬痕,更像是剧痛难忍下的自残。
霜华奴婢……奴婢扶您。
侍女终于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迹,迈步走进角亭。脚步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随着她的靠近,沈昭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被紫藤花香掩盖的冷香。不是寻常侍女用的廉价脂粉香,而是一种清冽、幽远,如同寒潭深雪的味道。这味道……她似乎在金光瑶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只是更加内敛。
是她!金光瑶身边那个几乎如同影子般存在、鲜少露面的心腹女侍——霜华!
沈昭的心沉到了谷底,如同坠入冰窟。寒意比蛊虫噬咬的剧痛更甚!竟然是霜华亲自盯着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金光瑶对她的关注和戒备,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霜华走到沈昭身边,弯下腰。她伸出手,动作看似轻柔,想要搀扶沈昭的胳膊,但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沈昭染血的衣袖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对污秽的嫌恶。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沈昭原本涣散痛苦的眼神,骤然凝聚!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寒星!
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快如闪电般猛地抬起!目标却不是霜华伸出的手,而是她腰间悬挂的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靛蓝色香囊!
霜华的反应快得惊人!在沈昭的手即将触碰到香囊的刹那,她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向后撤步,同时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切沈昭的手腕脉门!动作狠辣精准,绝非普通侍女!
然而,沈昭的目标根本不是袭击她!
“噗!”
一声轻响,沈昭的指尖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不经意般拂过了那个靛蓝色的香囊表面!香囊丝滑的布料被她的指尖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褶皱,沾染上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污!
沈昭呃啊——!
沈昭的手腕被霜华的指尖狠狠切中。剧痛瞬间传来,腕骨仿佛要碎裂,她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重击般再次摔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那只被切中的手腕无力地垂落,手腕上原本的咬痕和新的淤青重叠在一起,惨不忍睹。
霜华小姐!您做什么?!
霜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惊怒和冰冷的质问,那点伪装出来的怯懦荡然无存!她迅速退后两步,低头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当看到香囊表面那点微不可查的污渍时,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阴冷,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沈昭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因剧痛和蛊虫的折磨而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汗水从苍白的脸颊滑落,看起来狼狈脆弱到了极点。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声音破碎。
沈昭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手……手疼……没……没力气……想抓个东西……撑一下……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霜华的眼神充满了哀求。
沈昭小青……别……别告诉别人……我……我刚才的样子……
霜华死死地盯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沈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香囊上那点碍眼的污渍。她脸上的惊怒缓缓褪去,重新覆盖上一层冰冷的面具,只是眼神深处,那点阴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盘旋不去。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沈昭这笨拙的“意外”究竟是真是假。
最终,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公式化的关切。
霜华小姐病得厉害,都糊涂了。奴婢不是小青。奴婢这就扶您去回廊透透气,再悄悄去给您取药。
她再次上前,这一次,她不再顾忌污秽,直接伸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沈昭那只受伤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力道传来,沈昭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霜华半拖半扶地将她拽了起来,动作看似搀扶,实则带着强硬的钳制。沈昭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牵扯着心口噬咬的剧痛和手腕的伤痛,冷汗浸透了里衣。
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缓缓走出角亭,融入外面更深沉的黑暗回廊之中。
沈昭低垂着头,长发散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锐芒。
成了。
那点微不足道的血污,沾在了霜华的香囊上。那是她身上唯一可能携带的、与外界传递信息的关键物品。金光瑶……你会闻到这丝血腥味吗?会怀疑你的心腹,毕竟多疑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