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钳着沈昭那只受伤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腕骨捏碎。拖拽的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沈昭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踉跄着被带离角亭,每一步都牵扯着心口噬咬的剧痛和手腕的撕裂感,冷汗浸透了里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更深邃的回廊,比角亭更加昏暗。只有远处廊角偶尔悬着的琉璃宫灯,投下几团昏黄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冰冷的青砖。夜风穿廊而过,发出呜呜的低咽,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带来霜华身上那股清冽幽寒的冷香,混合着沈昭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冷汗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味道。
霜华小姐当心脚下。
霜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钳着手腕的力道,冰冷地昭示着她的戒备和掌控。
沈昭低垂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身体的痛苦如同沸腾的岩浆,蛊虫在心口疯狂啃噬,手腕的伤痛和颈部的淤痕也在不断叫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沉浮浮,几欲昏厥。
不能晕……不能……
哥哥……聂锋……还有那点染在靛蓝香囊上的血……那是她唯一抛出的饵……
她死死咬着舌尖,用更尖锐的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霜华身上,脚步虚浮无力,任由对方拖拽着前行。她的目光透过汗湿的发丝缝隙,死死盯着霜华腰间——那个靛蓝色的香囊,随着霜华的步伐,在昏暗的光线下轻微晃动。她指尖拂过的地方,那点微不可查的暗红污迹,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
霜华似乎并不打算带她走太远。行至一处更为僻静的廊角,两面皆是高耸冰冷的墙壁,只有前方一扇紧闭的雕花木窗透进些许微弱的月光。这里远离宴会的喧嚣,也远离可能的耳目。
霜华小姐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取药。
霜华停下脚步,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她松开钳制沈昭手腕的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甩开什么脏东西。沈昭失去支撑,身体一晃,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廊壁上,闷哼一声,沿着墙壁滑坐在地。
霜华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沈昭,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失去价值的物品。那点香囊上的污渍,像一根刺扎在她眼底深处。她不再掩饰,目光冰冷地扫过沈昭脖颈的青紫、手腕的伤口和沾满污迹的衣袍,一丝极淡的嫌恶和杀意在她眼底一闪而逝。
霜华奴婢去去就回。
她丢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转身便欲离开。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显然是要去处理那碍眼的香囊,或者……去向她的主人汇报这只“病秧子”今晚所有的异常。
就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露水滴落青砖的声响。
霜华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瞬间绷紧!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那不是露水!
她猛地低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自己刚刚迈出的左脚——靛蓝色的裙摆下方,靠近鞋尖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小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地渗透进深色的布料里,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分辨。
血?
她的血?不!刚才在角亭,她根本没受伤!
是……那个病秧子的血!她滑坐在地时……
霜华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蜷缩在墙角、气息奄奄的沈昭!是她!一定是她刚才滑倒时,故意将手腕伤口流出的血蹭在了这里!这绝不是意外!
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霜华的四肢百骸!她暴露了!这个看似脆弱不堪的病秧子,不仅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故意在她身上留下了追踪的标记!
必须立刻处理掉!连同这个该死的病秧子一起!
杀心骤起!霜华的手指瞬间并拢,指尖泛起一丝幽冷的寒芒,如同淬毒的冰针!她身形微动,就要扑向墙角的沈昭!
然而,就在她杀机迸发的同一刹那——
薛洋啧。
一声带着浓浓倦意和不耐烦的轻嗤,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霜华身后、廊柱的阴影深处响起!
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贴着霜华的耳廓发出!
霜华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寒意让她头皮炸开!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快过意识,猛地向前扑去,同时反手一道凌厉的寒芒向后激射而出!
“噗!”
寒芒射入浓重的阴影,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发出任何击中实体的声音。
而霜华扑出的身体,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墙壁!
一只骨节分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探出,悄无声息地、精准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冰冷的触感瞬间锁死了她的呼吸和所有力量!
霜华呃……
霜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悲鸣。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阴影中缓缓浮现的那张脸。
薛洋!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袖口的金线牡丹在阴影中泛着冰冷的微光。脸上没有惯常的疯狂笑容,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霜华因惊恐而扭曲的脸庞。
薛洋找了你半天了,
薛洋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字字如同冰锥。
薛洋敛芳尊的‘霜刃’。
他的目光慢悠悠地向下,落在霜华裙摆上那点刺目的暗红血污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薛洋原来……躲在这儿舔爪子呢?
霜华薛……薛客卿……
霜华艰难地从被扼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霜华你……你想做什么?!我奉尊上之命……
薛洋闭嘴。
薛洋淡淡地打断她,扼住她脖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满意地看到她因窒息而翻起的白眼和剧烈抽搐的身体。
他的目光越过霜华因痛苦而扭曲的肩膀,投向墙角蜷缩着的沈昭。
沈昭也正看着他。
她的身体依旧因剧痛而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但那双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没有求救,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
薛洋的视线在她手腕狰狞的咬痕和染血的衣袖上短暂停留,又落回霜华裙摆那点暗红上。他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玩味,似乎更深了一层。
薛洋病秧子,
他对着沈昭的方向,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霜华濒死的窒息声。
薛洋这见面礼……还满意吗?
沈昭没有回答。她只是艰难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用沾着血污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指向霜华腰间那个靛蓝色的香囊。
动作无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薛洋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他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扯下了霜华腰间的香囊!
霜华唔——!
霜华的身体因这粗暴的动作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爆发出绝望的恐惧。
薛洋捏着那靛蓝色的香囊,凑到鼻尖,极其轻佻地嗅了嗅。清冽的寒潭冷香混合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沈昭血液的铁锈味。
薛洋啧,
他嫌弃地撇撇嘴,仿佛闻到了什么脏东西,然后,在霜华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做了一个让沈昭胃部再次剧烈翻涌的动作——
他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狎昵,舔过香囊表面那点沾染了沈昭血污的地方!
冰冷的舌尖扫过丝滑的布料,卷走那一点微咸的铁锈味。
薛洋闭上眼,似乎在细细品味。再睁开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起一种近乎野兽发现猎踪般的、纯粹的、令人胆寒的兴奋光芒!
薛洋找到了……
他低声呢喃,嘴角咧开一个真正愉悦的、却比疯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下一秒,他扼住霜华脖子的手猛地发力!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回廊中骤然响起!
霜华眼中的惊恐、绝望、不甘瞬间凝固。她的头颅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下,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再无生息。
薛洋松开手,看也没看脚边的尸体,如同丢弃一件垃圾。他捏着那靛蓝色的香囊,走到蜷缩在墙角的沈昭面前,蹲下身。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身上甜腻的糖香和霜华残留的冷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沈昭看着近在咫尺的薛洋,看着他嘴角那抹尚未褪去的、带着血腥味的愉悦弧度,看着他手中那个染血的香囊……
沈昭呕——!
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蛊虫噬咬带来的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压制!她猛地侧过头,对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呕出酸水和苦涩的胆汁,其中……似乎还混杂着几颗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已经失去活性的虫卵……
薛洋静静地看着她痛苦呕吐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呕吐稍歇,只剩下虚弱的干呕和喘息,他才慢悠悠地伸出手,用那沾着霜华鲜血和沈昭血污的指尖,捏住了沈昭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面对自己。
薛洋脏?
他凑近她苍白的、沾着呕吐物的脸,灼热的气息喷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温柔。
薛洋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另一只手,捏着那个靛蓝色的香囊,手指粗暴地探入香囊内部,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他的指尖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小巧、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玉坠。玉质温润,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色牡丹,花蕊处嵌着一粒细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石。
薛洋捏着那枚小小的牡丹玉坠,在沈昭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疯子的、兴奋而残忍的笑容。
薛洋瞧,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恶意,如同深渊的低语。
薛洋小矮子藏老鼠洞的地图……这不就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