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抱着那具冰冷得几乎失去温度的身体,如同裹挟着地狱的寒风,撞开沈府别院紧闭的房门。巨大的声响撕裂了夜的死寂,惊得守夜侍女魂飞魄散,但在看清闯入者那张修罗恶鬼般扭曲的脸和他怀中气息断绝、唇染暗红的沈昭时,所有尖叫都化作了无声的恐惧,瑟缩着退入更深的阴影。
薛洋滚!
一声饱含杀气的低吼,侍女们如蒙大赦,瞬间消失。
薛洋抱着沈昭,疾步踏入她弥漫着药香的卧房,反脚踹上房门。动作间,沈昭的身体微微晃动,一缕乌黑的血丝再次从她惨白的唇角溢出,滴落在地毯上,晕开刺目的暗梅。薛洋的心像是被那滴血狠狠烫了一下,焦躁和恐慌如同毒藤缠绕得更紧。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谨慎,小心翼翼地将沈昭平放在冰冷的床榻上。
月光惨白,映着她毫无生气的脸,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薄胎瓷。每一次微弱而痛苦的抽吸,都像破旧风箱的残喘,牵动着薛洋肋下同命契传来的、清晰无比的碎裂剧痛。
薛洋妈的!
薛洋低咒,烦躁地在床边踱了两步,眼神如同困兽。寻常医师?废物!这伤势,这位置,温吞草药吊不住她这口破败的气!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翻涌起一片纯粹的、属于夔州恶煞的疯狂。他不再犹豫,拿出一瓶药打开,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汤,看也不看,仰头尽数灌入自己口中!
冰冷的、苦涩至极的液体滑过喉咙,激得他眉头紧锁。他“哐当”一声将空瓶砸在桌上。
然后,他转身,几步回到床边。俯身,一手捏开沈昭干裂的下颌,另一只手则并指如刀,猛地刺向自己左臂那道深可见骨、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
“噗嗤!”
指尖狠狠刺入翻卷的血肉!
薛洋呃……
剧痛让薛洋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他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指尖在那血肉模糊中用力搅动,沾满了自己温热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鲜血!那血并非寻常,隐隐透着一股被药物强行催发、甚至混杂着怨气淬炼过的霸道药性——是他之前灌下的药,被他的身体强行炼化提纯后的产物!
薛洋算你命大,病秧子。
他低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残忍。
薛洋碰上我这种疯子。
他抽出血淋淋的手指,看也不看那恐怖的伤口。带着满指粘稠温热的鲜血,他极其粗暴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精准的力道,猛地按在了沈昭左肋下那触目惊心的凹陷处!
沈昭嗯——!
即使深度昏迷,沈昭的身体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刺激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伤口!
薛洋眼神凶狠,不为所动。沾满血的手指如同最霸道的画笔,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烈的血气,在她冰凉脆弱的肌肤上快速移动!沿着肋骨的走向,在断裂错位最严重的地方,用他自己的血,描绘出一个个扭曲诡异、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古老符文!那并非仙门正道的疗愈符,而是他在无数生死边缘摸爬滚打中悟出的、以血为引、以命换命的邪门续命咒!
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沈昭身体剧烈的痉挛和薛洋自己肋下同步传来的、如同被重锤砸击的剧痛!他额头的汗珠混合着血污滚落,牙关紧咬,眼神却亮得骇人,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薛洋撑着点……
他低声,手指的动作更快更重,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滚烫的、带着药性的血符,强行灌注到她残破的身体里!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一个由薛洋鲜血绘成的、妖异而复杂的血色符阵,覆盖了沈昭左肋下大片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不祥却又蕴含着霸道生机的光芒!
薛洋脱力般后退一步,扶住桌案,大口喘息。手臂上的伤口因用力而汩汩冒血,肋下的剧痛连绵不断。他死死盯着床上的沈昭。
那血色符阵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着。沈昭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气息,猛地一窒!随即,如同被强行拉起的风箱,发出急促而痛苦的抽吸声!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在抗拒这霸道的“馈赠”。
薛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剧烈的挣扎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沈昭急促的呼吸缓缓平复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那种濒临断绝的游丝。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显露出一种疲惫到极致的苍白。最明显的变化在左肋下,那触目惊心的凹陷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撑起了一些,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骨骼的错位,但那股灼热到异常的温度却开始缓缓下降。同命契传来的剧痛,也从撕心裂肺变成了沉重的钝痛。
成了!这疯魔的血饲之法,竟真的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薛洋紧绷的身体猛地松懈,巨大的疲惫和失血感瞬间袭来。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血,走到桌边,端起那碗侍女重新温好送进来的药汤。
这一次,他没有灌。他走到床边坐下,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眉头狠狠一皱。他扶起依旧昏迷的沈昭,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冰冷的身体接触到他的体温,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薛洋端着药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极其不耐烦地、却又异常认真地吹了吹,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将勺子递到沈昭干裂的唇边。
薛洋张嘴。
命令依旧生硬,但声音却低哑了许多,带着浓重的疲惫。
沈昭毫无反应。
薛洋皱着眉,用勺子边缘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冰冷的触感让沈昭在昏沉中微微蹙眉,嘴唇无意识地抿紧。
薛洋的耐心迅速告罄,眼中凶光一闪,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就要用力——
就在这时,沈昭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如同蝶翼初展,掀开了一条缝隙。
月光下,那双清澈的眸子蒙着一层厚重的水雾,涣散而无神,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星辰。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将焦距凝聚,茫然地、带着巨大的痛苦和虚弱,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薛洋的脸。沾着汗水和干涸血污,下颌线紧绷,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顿在半空,动作僵住。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昭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上浮,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认出了这张脸,也感受到了肋下那沉重却不再致命的钝痛,还有……靠着的这个并不温暖、甚至带着血腥气、却异常坚实的胸膛。
沈昭……薛……洋……?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困惑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薛洋闭嘴!
薛洋像是被这声呼唤烫到,猛地别开脸,凶巴巴地低吼,掩饰着那一瞬间的僵硬。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收了回来,转而粗暴地端起药碗,将勺子再次怼到她唇边,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赶紧给老子喝”的烦躁。
薛洋喝药!少废话!
沈昭看着眼前那勺深褐色的药汤,闻着那浓烈的苦味,本能地蹙紧了眉头,嘴唇抗拒地抿着。她太累了,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表达着无声的拒绝。
薛洋看着她这副虚弱又倔强的模样,那股邪火又有点往上冒。他瞪着她,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戳到她嘴唇上。
薛洋看什么看?!喝!
沈昭依旧不动,只是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里面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太苦了,喝不下。
薛洋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神像有魔力,让他胸中的烦躁无处发泄。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像是跟那勺药有仇,恶狠狠地瞪了药汤一眼,又瞪了沈昭一眼。最终,他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薛洋……不烫了!
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莫名比刚才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别扭的妥协。
沈昭似乎听懂了。她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嘴唇。
薛洋如蒙大赦,立刻把那勺药塞了进去!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甚至有点急,勺子磕到了她的牙齿。
沈昭唔……
沈昭闷哼一声,眉头蹙得更紧,但还是艰难地、小口小口地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让她本就脆弱的胃一阵翻涌,但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薛洋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立刻又舀起第二勺,这一次,递过去的动作似乎……稍微慢了一点点?喂进去后,他甚至还极其生硬地、带着点不耐烦地补了一句。
薛洋……慢点咽!呛死你活该!
一勺,又一勺。
房间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磕碰碗沿的轻微声响,以及沈昭极其细微的吞咽声。月光流淌,映照着床边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
薛洋全程板着脸,眼神凶得像要吃人,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喂完最后一口药,他几乎是立刻将沈昭放回床上,动作快得像甩开烫手山芋。
他站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眉头依旧紧锁、但气息平稳了许多的沈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不断渗血的伤口和一片狼藉的衣袍。胸中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
薛洋麻烦死了!
他低骂一声,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背影带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薛洋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薛洋再敢乱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狠厉和……一丝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薛洋把你的腿打断!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带着一身疲惫、血腥和挥之不去的烦躁,身影消失在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沈府别院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