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碗薛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霸道汤药灌下去,配合着他近乎蛮横的强制“休养”,沈昭那破碎的身体,竟真的如同枯木逢春般,生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机。断裂的肋骨虽未痊愈,但痛楚已从撕心裂肺变成了沉沉的钝痛,只要动作轻微,便不至于痛得冷汗涔涔。蛊虫的肆虐似乎也进入了短暂的蛰伏期,不再日夜不休地折磨她,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亮出噬心的獠牙,提醒着它的存在。
她的脸上终于褪去了那层死气沉沉的灰败,虽然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双颊却隐隐透出了一点极淡的、如同初雪映霞般的血色。深陷的眼窝也稍稍丰润了些许,只是那双眸子,依旧如同蒙尘的琉璃,少了往日的洞悉锐利,添了几分大病初愈后的倦怠和沉静。
薛洋紧绷的神经,似乎也随着她气息的平稳而松懈了一丝。那无处不在的低气压和暴躁的呵斥,虽未减少,但眉宇间那刀锋般的戾气,却仿佛被磨钝了几分。他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监督她喝药、喝汤,动作依旧粗鲁,骂骂咧咧不绝于耳,但那份因她濒死而生的、深藏于暴怒之下的恐慌,似乎悄然淡去了一些。
这日午后,难得的阳光穿透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温暖的光影。沈昭裹着厚厚的狐裘,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庭中一株晚开的玉兰,细碎的花瓣在微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她的侧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
薛洋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走到榻边,将一碗刚熬好的参汤塞到她手里。
薛洋喝了!
沈昭接过温热的瓷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她没有立刻喝,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过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试探的意味,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和虚弱:
沈昭……薛洋。
薛洋嗯?
薛洋正烦躁地拨弄着矮柜上那串冰冷的锁链,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语气不善。
沈昭……城北……徐记的……梅花酥……
沈昭的声音很轻,像飘散的柳絮。
沈昭……忽然……有点想吃。
薛洋拨弄锁链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倏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攫住沈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起惊愕、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她主动要东西吃?这破败的胃口,终于肯开窍了?!
薛洋梅花酥?
他重复了一遍,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玩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薛洋病秧子,你还有这闲心?
沈昭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他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羞赧的虚弱笑容。
沈昭……许是……躺久了……嘴里没味……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沈昭……就……忽然……很想念那个味道……
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脆弱的阴影。那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人气的、近乎撒娇的脆弱姿态,如同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在薛洋心头的某处。他胸中那股习惯性的烦躁,竟奇异地被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新奇和满足的暖流冲淡了。
薛洋……哼,
他嗤笑一声,声音却没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薛洋算你还有点活人气儿。
他站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等着!
丢下两个字,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背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
房门被带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沈昭脸上那点羞赧虚弱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沉静。她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参汤,艰难地撑着软榻扶手起身。走到妆台前,她拉开最底层一个隐秘的暗格,取出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青玉耳珰。指尖用力一捻,耳珰内部精巧的机关打开,露出里面一小撮极细的、散发着奇异冷香的灰色粉末——这是她与城北“徐记”糕点铺背后那个情报点联络的信物。那冷香,是只有特定暗线才能辨别的味道。只等他离开之时,便就传信出去。
她将那粉末小心翼翼地藏入袖袋深处,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认没有破绽,才重新坐回软榻,拿起那碗早已凉透的参汤,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一个时辰后,门外再次响起熟悉的、带着急切意味的沉重脚步声。
“砰!”
房门被大力推开,薛洋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风尘和阳光的气息闯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油纸包,浓郁的甜香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薛洋喏!
他几步走到软榻前,将油纸包有些粗鲁地塞进沈昭怀里,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薛洋趁热!凉了老子可不伺候!
沈昭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极其温软笑容。
沈昭多谢薛公子了?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去解那油纸包的细绳。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油纸包的瞬间——
薛洋脸上的那点得意和轻松骤然凝固!如同被冰水浇头!
他的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一股极其细微的、混杂在浓郁糕点甜香中的、清冽而幽寒的独特冷香,如同淬毒的冰针,猛地刺入他的鼻腔!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就在几天前,他还在金麟台某个被清理掉的暗桩据点里闻到过!那是金光瑶手下一条隐秘情报线传递消息时专用的熏香!
薛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所有的轻松、得意、甚至那点微不可查的温情,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愚弄、被背叛的狂怒撕得粉碎!
薛洋沈、昭!
他几乎是咆哮着,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戾。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油纸包,而是一把死死攥住了沈昭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昭呃!
沈昭痛得闷哼一声,手中的油纸包“啪嗒”掉落在软榻上,几块金黄的梅花酥滚落出来,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薛洋你他妈敢耍我?!
薛洋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昭瞬间苍白的脸,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他猛地将她从软榻上拽了起来!动作粗暴,扯得她肋下未愈的伤口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薛洋梅花酥?!想吃东西?!
薛洋的脸逼近她,灼热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在她脸上,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
薛洋你他妈是去喂老鼠了吧?!啊?!用我给你买的糕点做幌子,去联络你那该死的耗子洞?!沈昭!你他妈是不是活腻了?!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巨大的恐惧和谎言被戳穿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沈昭!她看着薛洋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狰狞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喘息。
沈昭我没有……
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虚弱而颤抖。
“没有?!”薛洋猛地将她往前一拽,两人身体紧紧相贴!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探入她的袖袋,瞬间就摸到了那枚藏有灰色粉末的、冰冷的青玉耳珰!
薛洋这是什么?!
他将那耳珰狠狠摔在沈昭眼前的地面上!青玉碎裂,细小的灰色粉末散落出来,那独特的冷香瞬间变得清晰!
铁证如山!
沈昭看着地上碎裂的耳珰和散落的粉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洋看着她惨白绝望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点光芒熄灭,胸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夹杂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被背叛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慌!她就这么想死?!就这么想离开?!连这点暂时的安稳都不肯要?!
薛洋想死?!想走?!
他低吼着,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狂躁和绝望!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骨头捏碎!另一只手则狠狠攫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迎上自己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
薛洋我告诉你!休想!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诅咒。
薛洋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他妈是我的!你这条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没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未落,他猛地低下头,带着暴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狠狠攫住了沈昭苍白颤抖的唇!
那不是吻!
是啃噬!是惩罚!是烙印!
他的唇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血腥的气息,蛮横地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带着一种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凶狠,疯狂地掠夺着她的呼吸和所有抵抗!力道之大,让她干裂的唇瓣瞬间渗出血丝,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沈昭唔……!
沈昭痛得浑身颤抖,屈辱的泪水瞬间涌出!她想挣扎,手腕和下颌被死死禁锢,身体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被薛洋这狂暴的怒涛彻底淹没!
就在沈昭以为自己要被这暴戾的吻窒息时,薛洋的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攫着她下颌的手微微颤抖,那凶狠啃噬的动作,在触及她眼角汹涌而下的、冰冷的泪水时,竟如同被灼伤般,生硬地停了下来。他微微退开一丝距离,喘息粗重,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泪流满面、唇瓣染血的脆弱模样。
那滔天的怒火和暴戾,如同被这冰冷的泪水浇熄,瞬间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近乎卑微的恐慌和绝望。
薛洋……沈昭……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的颤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收紧,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死死按进自己同样剧烈起伏的胸膛!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薛洋留在我身边……
他低哑的声音贴着她濡湿的鬓角响起,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被抛弃般的恐惧和脆弱。
薛洋……求你……
这声卑微的“求你”,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沈昭耳边!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对上薛洋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那里面的暴戾和疯狂尚未褪尽,却又清晰地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助,如同一个被遗弃在黑暗中的孩子。
然而,这脆弱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那深沉的恐惧瞬间被更汹涌的、玉石俱焚般的偏执和狠厉所取代!他猛地收紧手臂,勒得沈昭几乎窒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决绝:
薛洋你要是不听话……
他盯着她因窒息而泛青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砸下,带着地狱般的森冷。
薛洋……我就杀了你!把你炼成最听话的傀儡!锁在我身边!永远!永远都别想逃!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次低下头。这一次,不再是暴戾的啃噬。
他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掠夺的力道,重重地、不容抗拒地压在了她沾满泪水和血痕的眼睑之上!那滚烫的触感,如同烙印,印在她冰冷的皮肤上。
随即,是额头,是鼻尖,最后,再次落回那被他蹂躏得红肿渗血的唇瓣上。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掠夺,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的吮吸和舔舐,仿佛在汲取她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沈昭被他禁锢在怀里,承受着他这充满矛盾与疯狂的亲密。他的吻,带着威胁与哀求,暴戾与怜惜,如同狂风暴雨般落在她的脸上、唇上。她无力反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扭曲的亲近,泪水无声地滑落。
薛洋不再满足于短暂的吻。他近乎贪婪地抱着她,手臂如同铁箍,将她纤细的身体死死锁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埋首在她冰冷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依恋和占有。
从这一刻起,薛洋的看管,彻底变成了寸步不离的禁锢。
除了必要的离开,他如同最忠诚又最疯狂的影子,紧紧黏在沈昭身边。喂药时,他不再只是粗鲁地递过勺子,而是近乎执拗地亲自喂到她唇边,目光紧紧锁着她的嘴唇,直到她咽下每一口。她要是不听话,就把药含在嘴里,把她抱在怀里渡给她。
她看书时,他便坐在一旁,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她的手。她倚窗看景时,他便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窗棂上,实则将她禁锢在一个无法逃脱的方寸之地。
而更多的,是那些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肢体亲近。
他会毫无征兆地俯身,攫住她的唇,吻得她喘不过气,动作时而暴戾,时而带着一种绝望的温柔。他会从身后将她冰冷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窝,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手臂勒得她生疼,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甚至会在深夜,强行将她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滚烫的掌心,十指紧扣,不容挣脱,直到天明。
每一次触碰,每一次亲吻,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在提前感受失去的痛苦。他不再只是用锁链威胁,而是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气息,编织了一张无形的、更加牢固的网,将沈昭这盏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死死地网罗在自己身边。
沈昭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蝶,无力挣脱这扭曲的亲近。她沉默地承受着薛洋的每一次暴戾的亲吻,每一次窒息的拥抱,看着他眼中那日益深重的、如同沼泽般要将两人一同吞噬的偏执和恐慌。
她知道,自己正被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执念,紧紧缠绕。
而这执念的尽头,早已不是恨。
是比恨更深刻、更绝望的——无法割舍。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