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镇的清晨,是被各种声音唤醒的。挑着新鲜蔬菜的农夫吆喝声,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揭笼屉的“噗嗤”声,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哒哒”声,还有远处河道里摇橹的“吱呀”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曲。
临街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支着油布棚子,几张半旧的方桌条凳。薛洋一身玄色劲装,袖口利落地挽着,正坐在靠边的条凳上。他面前放着一碗刚端上来的阳春面,清亮的汤底,细白的面条,撒着翠绿的葱花,热气袅袅。
他却没有动筷,眼神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扫过碗沿,又扫过对面正在忙碌的老板娘。那目光锐利依旧,只是少了戾气,多了份挑剔的谨慎。
沈昭坐在他旁边,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简单的木簪。她看着薛洋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抿唇轻笑,伸手轻轻推了推他面前的碗。
“看什么呢?面都坨了。”她的声音温软,带着点晨起的慵懒,“快尝尝,闻着挺香的。”
薛洋这才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却还是先用筷子尖挑剔地拨弄了一下面条,似乎在确认什么。沈昭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先拿起小勺,舀了一勺面汤,吹了吹,小口喝下。
“唔,味道不错,很鲜。”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薛洋看她喝了没事,这才放下心,也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劲道的面条裹着清鲜的汤头,确实爽口。他眉头微松,大口吃了起来,动作依旧带着几分不羁,却不再有从前的凶狠。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沈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碗里的一小块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夹到他碗里,“这个给你。”
薛洋动作一顿,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荷包蛋,又抬眼看了看沈昭温柔含笑的眉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蛋夹起,塞进嘴里,嚼得飞快,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
吃完面,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逛着。早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卖水灵青菜的老妪,吆喝着活鱼乱跳的渔夫,吹糖人的手艺人,还有支着摊子卖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小贩……琳琅满目,烟火气十足。
沈昭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停下脚步。摊子上插着各色用丝绒做的小花,栩栩如生,颜色鲜亮。她的目光落在一支浅粉色的桃花绒花上,花瓣层叠,娇嫩可爱。
“喜欢?”薛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眼神却扫过那支桃花。
沈昭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看罢了。”她只是觉得好看,并非一定要买。
薛洋却已经掏出几枚铜钱,丢给摊主,指着那支桃花:“要那个。”
摊主是个机灵的小丫头,笑嘻嘻地取下花,递给薛洋,还脆生生地夸道:“公子好眼光!这花配这位娘子,顶顶好看!”
薛洋没理会小丫头的奉承,接过花,直接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那支桃花绒花簪在了沈昭的鬓边。动作有些生硬,甚至不小心勾到了她几根发丝,惹得沈昭轻轻“嘶”了一声。
他动作立刻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和紧张:“弄疼了?”
沈昭看着他瞬间紧绷的样子,心头一软,抬手轻轻扶了扶鬓边的绒花,对着旁边一个卖铜镜的小摊映了映,粉色的绒花衬得她气色更好了几分。她转过头,对着薛洋展颜一笑:“没有。很好看,谢谢阿洋。”
薛洋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下来,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他伸手,极其自然地牵起沈昭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焦糖的甜香霸道地钻进鼻子里。薛洋脚步一顿。
“想吃?”他侧头问沈昭。
沈昭看着那油亮亮、冒着热气的栗子,有些犹豫:“太多了,吃不完。”
薛洋已经走到了摊子前:“老板,来半斤。”他付了钱,接过用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他拉着沈昭走到河边一处无人的柳树下石凳坐下,自己动手剥起了栗子。他手指灵活,虽然带着薄茧,剥栗子却意外地快而干净,金黄的栗仁一颗颗被剥出来,放在干净的油纸上。
“给。”他将剥好的一小堆栗仁推到沈昭面前。
沈昭看着他专注剥栗子的侧脸,看着他指尖沾染的焦糖色,心头暖意融融。她拈起一颗温热的栗仁放进嘴里,香甜软糯,带着炭火的焦香。
“你也吃。”她又拈起一颗,递到薛洋唇边。
薛洋正低头剥着另一个栗子,动作一顿。他抬眼,对上沈昭含笑的眸子,没有犹豫,张口就将那颗栗仁含了进去,舌尖不经意扫过她的指尖。
沈昭指尖一麻,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飞快地缩回手,脸颊又悄悄红了。
薛洋看着她害羞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情莫名地更好。他继续剥着栗子,剥一颗,自己吃一颗,再剥一颗,推到沈昭面前。两人就这样坐在柳树下,听着潺潺的水声,吃着香甜的栗子,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却温馨得如同浸在蜜糖里。
阳光透过柳枝,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薛洋玄衣上的金线暗纹偶尔闪过微光,沈昭鬓边的绒花随着微风轻轻颤动。
不远处,一个捏面人的老手艺人也支起了摊子。沈昭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着那老艺人灵巧的手指将彩色的面团搓、揉、捏、刻,不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就成型了。
薛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站起身,走到面人摊子前。老艺人忙笑着招呼:“公子,给娘子捏一个?捏什么?”
薛洋没看那些花哨的龙凤麒麟,目光扫过老艺人手边剩下的彩色面团,直接道:“捏两个小人儿。一个穿黑衣服的,凶一点。一个穿……藕荷色衣服的,要笑。”
老艺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应下:“好嘞!公子稍等!”
薛洋付了钱,站在一旁等着。他身形高大,气质冷冽,往那儿一站,引得路人侧目。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看着老艺人手中的面团变幻。
不一会儿,两个小巧的面人儿就捏好了。黑衣的小人儿果然被捏得剑眉微蹙,嘴角下撇,带着点凶巴巴的劲儿。藕荷色衣服的小人儿则眉眼弯弯,嘴角含笑,神态温柔。
薛洋拿起两个面人,仔细看了看,似乎对黑衣小人的“凶相”颇为满意。他走回石凳边,将那个含笑的小面人塞到沈昭手里。
“给。”
沈昭看着掌心这个眉眼弯弯、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藕荷色小面人,再看看薛洋手里那个凶巴巴的黑衣小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如同她手中的小面人。
薛洋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个“凶神恶煞”的小人,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他将两个小面人并排放在石凳上,让黑衣小人“凶巴巴”地“看着”那个笑颜如花的小人。
“就这样放着?”沈昭笑问。
“嗯。”薛洋应了一声,重新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河面粼粼的波光上,声音低沉而平静,“挺好。”
沈昭看着石凳上并排而坐的两个小面人,一个佯怒,一个含笑。再侧头看看身边这个目光沉静、褪去了满身戾气、只余温柔守护的男人,心中一片宁静满足。
这闹市的烟火,这凡尘的琐碎,这笨拙却真实的温暖,便是他们劫后余生、最安稳的人间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