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三

（来自白汇老师的会员的加更番外，感谢感谢）

马车在蜿蜒的山道上颠簸前行，将金粉富贵的姑苏城远远抛在身后。越往西行，山势渐陡，林木愈深。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新芬芳，取代了城中的脂粉与喧嚣。

沈昭靠坐在铺着厚软垫子的车厢里，掀开车帘一角，任由带着凉意的山风拂面。她脸色红润了许多，眼神清亮，不再是困于病榻的孱弱，而是带着对未知旅途的好奇与恬淡。窗外，苍翠的山峦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其间，如同泼墨的画卷。

薛洋坐在车辕上驾车，玄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时刻紧绷如出鞘的利刃，眉宇间沉淀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偶尔回头瞥一眼车厢，确认沈昭无恙，眼神交汇时，彼此便心照不宣地弯了弯唇角。

他们并未刻意去云深不知处拜访蓝启仁。过去种种，无论是恩是怨，都已随着那场血雨腥风沉淀。此行，只为远离尘嚣，寻一片清净山水。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山坳的溪流旁。溪水清澈见底，淙淙流淌，撞击着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悦耳的声响。岸边是茂密的竹林，青翠欲滴，随风摇曳，竹叶沙沙作响。

薛洋就这里吧。

薛洋勒住马，跳下车辕，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昭被他扶着下了车，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眉眼舒展。

沈昭好地方，清幽。

薛洋动作利落地卸下简单的行囊——一个装着干粮和水的包裹，一顶便于扎营的小帐篷，还有他随身携带、装着沈昭“零嘴”的小布袋。他选了一处平坦避风的草地，开始支帐篷。动作依旧带着习武之人的利落，却不再急躁。

沈昭没有帮忙，只是安静地站在溪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又看看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蹲下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水珠从指缝间滴落，晶莹剔透。

薛洋很快支好了帐篷，回头便看见这一幕。沈昭蹲在溪边的背影纤细，月白的衣裙融在青绿山水间，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他心头微动，走过去，将水囊递给她：

薛洋喝点水。

沈昭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清冽甘甜。她将水囊还给薛洋，指了指溪水。

沈昭这水真好。

薛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溪水清澈，能看到底下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他忽然弯腰，脱掉了靴袜，挽起裤腿。

沈昭你做什么？

沈昭讶异。

薛洋试试水凉不凉。

薛洋说着，赤脚踩进了溪水里。冰凉的溪水瞬间包裹住脚踝，他“嘶”了一声，眉头微蹙，却并未退缩，反而又往里走了两步。水不深，只到小腿肚。

他站在清澈的溪流中，玄色的裤腿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腿，水波在他脚边荡漾。阳光落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往日的阴郁，倒显出几分山野的率性。他回头看向岸边的沈昭，嘴角扬起一个带着点野气的笑。

薛洋下来试试？

在这些她死去的日子里，她的身体被薛洋养护的很好，她失去了生机体内的蛊虫就消失了，薛洋日日用天材地宝养的身体，耗尽他的修为，她醒来后身体比以前好很多，他觉得值。

沈昭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近乎孩子气的邀请，再看看那清澈诱人的溪水，心中微动。她犹豫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脱掉鞋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一只莹白的玉足浸入水中。

沈昭嘶……

刺骨的冰凉让她瞬间缩回了脚。

薛洋见状，几步淌水回来，朝她伸出手。

薛洋扶着我。

沈昭将手放入他宽厚温热的掌心。他握得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一步步牵引入溪水中。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小腿，带来阵阵激灵，却也奇异地驱散了初夏午后的微燥。

薛洋站稳。

薛洋提醒道，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肘弯。

沈昭慢慢适应了水温，低头看着水波在两人小腿间流淌，小鱼好奇地围拢过来，又受惊般飞快游走。她忍不住轻轻晃了晃脚，搅起一小片水花。

薛洋看着她新奇又愉悦的样子，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他松开扶她的手，弯腰在水底摸索了一阵，再直起身时，掌心托着一块圆润光滑、带着天然花纹的鹅卵石。

薛洋给。

他将石头递到沈昭面前。石头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润的玉色，纹路像流动的水波。

沈昭惊喜地接过，指尖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石头。

沈昭真好看。

薛洋喜欢就收着。

薛洋不甚在意，目光却追随着她满足的笑靥。

两人在溪水中站了一会儿，感受着山泉的清凉浸润身心。薛洋又摸了几块形态各异的漂亮石头给沈昭，沈昭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小心地捧在怀里。

午后，他们在溪边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薛洋从包裹里拿出干粮——简单的面饼和咸肉。沈昭则从小布袋里掏出他今早特意去镇上买的蜜渍梅子，还有一小包松子糖。

沈昭尝尝这个梅子，酸甜解腻。

沈昭拈起一颗梅子，递到薛洋嘴边。

薛洋张口含住，酸得他眉头一皱，随即又被那丝回甘熨帖。他看着沈昭也吃了一颗，被酸得微微眯起眼睛，像只被柠檬酸到的猫，不由得低笑出声。

沈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将松子糖塞了一颗进他嘴里。

沈昭堵上你的嘴。

松子糖的甜香在口中化开，冲淡了梅子的酸涩。薛洋含着糖，看着身边人嗔怒带笑的眉眼，只觉得这山间的清风、溪水的清凉、口中的甜意，都比不上此刻心头的熨帖。

吃饱喝足，沈昭有些倦意。薛洋让她靠在大石上休息，自己则在不远处找了块空地，捡了些枯枝，动作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篝火。火焰噼啪作响，驱散了山间的微凉和湿气。

沈昭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看坐在火堆旁、添着柴火的薛洋。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沉静专注。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夔州街头挣扎求生的恶煞，也不是金麟台令人闻风丧胆的疯狗，只是一个守护在篝火旁、让她安心入眠的寻常男子。

沈昭阿洋。

她轻声唤道。

薛洋抬头看她。

薛洋嗯？

沈昭没事，

沈昭摇摇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唇角弯起一个恬淡的弧度。

沈昭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薛洋添柴的手顿了一下，火焰在他深黑的眸子里跳动。他没说什么，只是将一块干燥的木头丢进火堆，火星四溅。半晌，低沉的声音混在柴火的噼啪声里响起：

薛洋嗯。以后常来。

夜幕降临，山间的星空格外璀璨。银河如练，繁星点点，仿佛触手可及。篝火渐熄，只余暗红的炭火散发着暖意。

薛洋将帐篷的帘子卷起一半，两人并肩躺在铺着厚软皮毛的帐篷里。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响，混合着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如同自然的安眠曲。

沈昭枕着薛洋的胳膊，望着帐篷外那片深邃璀璨的夜空，感受着身边人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生死挣扎，只有天地辽阔，星河浩瀚，以及身边这个将她从地狱拉回、又给了她人间烟火的男子。

薛洋冷吗？

薛洋低声问，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沈昭摇摇头，往他温暖的怀里又缩了缩，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沈昭不冷……阿洋，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薛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漫天繁星，不知她指的是哪一颗。但他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薛洋睡吧。

他低语，如同最温柔的咒语。

沈昭在他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均匀悠长。

薛洋却没有立刻入睡。他借着帐篷外透进的星光，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安宁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指尖流连在她温热的脸颊上。然后，他低下头，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如同羽毛拂过，珍重地落在她的眉心。

山风依旧，竹影婆娑，星河静谧。

这远离尘嚣的山水之间，便是他们寻到的，最安稳的归宿。

（还有一篇明天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