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回来了。
她在电话里头像颗人形尖叫鸡:“号外!号外!苏然!物理系那个苏然!从国外交流回来了!刚在食堂碰见!还是那副‘尔等凡人’的仙女样儿!”
“她没找你茬吧?”我随口问夏小满。
“那倒没,就是气场依旧两米八!看人还是用眼角!不过,我好像看见她盯着食堂情侣套餐的牌子发了会儿呆。眼神……啧,不好说。”
我正窝在沙发里,指挥程子言给我剥葡萄,听到消息手一抖,葡萄差点滚地上。
我皱眉,“她不是在国外哪个‘高贵冷艳’的大学镀金吗?镀一半跑回来干嘛?”
程子言把一颗剥得还算完整的葡萄肉塞进我嘴里,指尖沾了点汁水,闻言眼皮都没抬:“镀歪了?”
啧啧,依旧是程氏风格。
这时,手机震了。
陌生号码,归属地本市。
“喂?”
“叶禾?”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点不确定。
我愣了一下:“苏然?”
“嗯。”电话那头顿了顿,“方便吗?图书馆的小露台,聊两句?”
露台不大,几张旧藤椅,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苏然坐在最里面那张,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阳光照着她侧脸,皮肤白得像瓷,没什么表情。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没动过的美式咖啡。
我端着程子言塞给我的红枣枸杞茶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找我?”我拧开杯盖,热气混着红枣甜香飘出来。
苏然的目光在我朴素的保温杯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开,看向远处图书馆灰扑扑的屋顶。“嗯。”她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冰冷的杯壁。
沉默了几秒。
“听说你住院了?”
“小手术,阑尾炎,早好了。”我喝了口茶,甜滋滋暖到胃。
“哦。”她又沉默下去。
她忽然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我。那双眼睛里像是困惑,又像是不甘。
“叶禾,你和程子言……”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们这样,不累吗?”
“累?”我放下保温杯,有点莫名其妙,“哪样?”
“就是……他创业焦头烂额,你抱着那些发霉的古籍天天跟虫眼较劲。出租屋?泡面?为个煎蛋是溏心还是全熟纠结?”她列举着,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嫌弃,“生活一地鸡毛,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突然有点想笑。原来学霸仙女的困惑点在这儿?
“是挺鸡毛的,创业协议像天书,古籍注释比宁诚祁的头发还难搞,出租屋水管上周还漏了水……”
苏然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是,”我话锋一转,看着她微微挑起的眉梢,“苏然,你知道程子言昨天干了件什么事儿吗?”
苏然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示意我说下去。
“他那个难缠的投资人,又在协议里挖坑,一条条附加条款。他一条条怼回去,寸步不让,最后直接撂狠话‘不接受就找别人’!帅炸了!挂了电话,他累得往椅子上一靠,结果你猜怎么着?”
“窗台上那盆他捡回来的、半死不活的绿萝,顶上那片小嫩叶子,他就那么看着,然后……”我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然后他特幼稚用手指头,轻轻弹了弹那片小嫩叶!还自言自语,‘嗯,争气。’”
苏然看着我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又看看我手上那个印着卡通小熊、冒着傻气的保温杯,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茫然。
“还有,前天晚上,他熬大夜改项目书,我给他煮了碗清汤面,他吃的时候,明明困得眼皮打架,还非要挑出最大一块蛋白,硬塞给我,说什么‘你刚出院,多吃点’……” 我学着程子言那副强装镇定、耳根通红的别扭样,“幼稚死了!”
苏然久久没有说话。她端起那杯美式咖啡,凑到唇边,却没有喝。目光落在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上,眼神有些放空。
“叶禾,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你。”
我愣住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羡慕?苏然?羡慕我?
“羡慕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苏然没直接回答。她微微侧过脸,看向露台外。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有抱着书行色匆匆的,也有挽着手慢悠悠说笑的。
“在国外,实验室,图书馆,公寓。很安静,很高效。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但有时候会觉得,像在真空里。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眼神复杂:“你的生活听起来很吵,很麻烦,很不精确。但好像很‘满’。那种为一片绿萝叶子舒展而高兴,为对方碗里一块蛋白推来让去的‘满’。”
她看着我,眼神坦荡得让我有点不适应,“我不理解,但有点羡慕。”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曾经“气场两米八”的物理系女神,好像也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苏然,”我拿起保温杯,朝她晃了晃,“要不要试试接地气的滋味?”我指了指她面前那杯冷掉的美式,“比如,换杯红枣枸杞茶?甜的。”
苏然看着我的保温杯,又看看自己那杯冰冷苦涩的美式,最终,她带着点嫌弃地,把美式往旁边推了推。
我忍着笑,正想说话,露台入口传来脚步声。
程子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食堂的打包袋。他目光扫过苏然,又落在我身上,快步走过来。
“怎么在这儿?”他把打包袋放在我面前。
苏然的目光在打包袋和我之间转了转,又落在程子言紧绷的脸上。
“路过,聊两句。”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对着程子言微微颔首,“程同学,打扰了。”说完,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露台旧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子言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口,才松了口气似的。他拉过椅子坐下,把打包袋往我面前推了推。
“程子言。”我拿起筷子,打开外卖盒子,“苏然刚才说……”
“说什么都别信。”他打断我。
“嗯,”我含糊不清地说,“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