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谨言被她拎得衣领歪斜,药葫芦在半空晃出虚影,却仍保持着温雅笑容:“这位姑娘,在下真的是……”
“还敢狡辩!”沈砚冰猛地把人往前一推,白谨言踉跄半步扶住花枝,青衫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泛着鳞光的小臂,“说好是游方郎中,结果是个蛇妖!”
“准确来说,是妖医。”白谨言无奈地将袖口整理好,指尖划过腰间药葫芦,“治病救人不分妖仙,姑娘体内的青鳞蛇,是在下多年故交。当年情势危急,它自愿入姑娘体内,为您镇压寒毒……”
沈砚冰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手里的狼牙棒“当啷”砸在石板路上,惊飞一片花瓣:“那、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被蛇咬了!”
“姑娘神力惊人,有您护着,蛇灵在体内熬过了最凶险的时光。”白谨言轻笑着摇头,“您不过是把它当狼牙棒耍耍,莫要当真,换个轻便些的器物?每次您用力,蛇灵都以为遇到天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呢。”
佛铃花在夜风里轻轻卷住波浪,妄妄的尾巴像片柔软的云,轻轻卷住明空的小指。远处传来师傅带着笑意的咳嗽:“明空啊,该去抄《楞严经》了,砚冰你也帮着些。”
“知道了!”明空慌忙要抽回手,却被妄妄拽得不肯松。她踮起脚尖,毛茸茸的耳朵蹭过他耳垂:“今晚就熬糯米桂花糖糕!记得给我留三块——要蘸着蜂蜜的那种!”
他耳尖发烫,假装严肃地甩脱尾巴,却在转身时偷偷把落在肩头的花瓣塞进袖袋:“知道了…下不为例。”身后传来妄妄的轻笑,混着佛铃花的簌簌声,像撒了把星星在夜色里。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藏经阁的窗棂洒进来。
“明空,明天就是雷劫考核第一天,你准备好了吗?”妄妄蹲在藏经阁屋顶,尾巴卷着本《雷劫必背108条》晃悠,耳朵上还别着用佛铃花瓣做的书签,粉金色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明空望着她身后那本被啃得参差不齐的书页,嘴角抽了抽,话到嘴边又咽下——毕竟昨晚她兴致勃勃说要“帮明空划重点”,结果把书里夹着的糯米纸书签全当成点心吃了。
“第一题!”妄妄潇洒地甩了甩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扫过明空的鼻尖,“人妖通婚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是贫僧的袈裟?”明空试探着回答,眼神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错!”妄妄恨铁不成钢地用尾巴拍了下他的脑袋,力道不大却带起一阵风,“是仙界的考核指标啊!清规堂每年都靠棒打鸳鸯拿业绩!”
妄妄突然压低身子凑近明空,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耳朵竖得笔直:"不过别担心,我昨天偷听到玄机子的弱点......"
"砰!"藏经阁木门被猛地撞开,沈砚冰扛着狼牙棒大步闯入,棒头还勾着个穿着道袍的小身影——那小道士被晃得七荤八素,手里的黄纸传单簌簌掉落。
"抓到了!"沈砚冰重重把人往地上一放,狼牙棒在石板上砸出火星,"这小子鬼鬼祟祟在窗外晃悠,准是来偷考题的探子!"
"我、我冤枉啊!"小道士抱着脑袋蜷成一团,哭唧唧地举起传单,"我是正经雷劫补习班的招生员......包过班只要九九八,不过退款还送符咒大礼包......"
明空盯着传单上"考前密押"四个烫金大字,指尖不自觉摩挲着佛珠——他突然想起妄妄啃得缺角的那本《必背108条》,以及昨晚她信誓旦旦说"划重点"时亮晶晶的眼睛。
妄妄眼睛倏地亮起来,尾巴"唰"地卷走传单,鼻尖几乎贴到纸面:"看这个!专业高僧辅导,曾任清规堂阅卷人——还是玄机子亲传弟子授课呢!"
明空扫了眼传单上龙飞凤舞的大字,眉心微皱:"这一看就是江湖骗术......玄机子大师怎会做这种事?"
"试试嘛!"妄妄拽着他袖子晃来晃去,尾巴尖卷成小问号,"传单说补习班有速成秘法,比如用妖力催化并蒂莲......"她声音突然轻得像佛铃花瓣,耳尖泛起粉红,"需、需要男女双修那种......"
"女施主!"明空后退半步撞在书架上,佛珠从指间滑落一串,"这种旁门左道......"
"就试一次!"妄妄突然踮脚凑近,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我听说催化后的并蒂莲能帮人忆起前世......说不定能想起你圆寂前......"她尾巴紧张地绞成麻花,没说完的话埋进毛茸茸的爪子里。
当晚,后山荷花池畔静谧异常。妄妄蹲在池边,小心翼翼地将尾巴浸入水中,按照传单上所谓的“秘诀”充当“催化剂”,尾巴尖还沾着几片白天收集的佛铃花瓣。明空则盘坐在一旁,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自创的《催生咒》,声音在夜色里轻轻回荡。
月光如纱笼罩着整个池塘,妄妄的尾巴渐渐泛起柔和的金光,池水泛起细密的涟漪。不一会儿,几株嫩绿的花苞缓缓冒出水面,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明空……”妄妄偏过头,声音软糯得像浸了蜜的糯米糕,“你的耳朵好红,像佛铃花一样。”
明空耳尖发烫,慌乱中伸手想推开她,却在池水的倒影里愣住了——月光下,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眉心的朱砂痣与她耳尖的红点,在水中连成一线,恍惚间竟与前世雷劫中那道劈开天地的闪电重合。
考核当日,清规堂前人山人海,仙妖们挤作一团,都想瞧瞧这场热闹。玄机子抚着雪白长须,目光在明空和妄妄身上意味深长地打转:“第一关,背《姻缘戒律》。明空,开始吧。”
明空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微滚动,刚要开口,后腰突然传来轻轻一戳——妄妄的尾巴不知何时缠了上来,毛茸茸的尾巴尖正顶着藏在他僧袍里、用狐狸毛写就的小抄。
然而,他才念了两句,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沈砚冰扛着狼牙棒横冲直撞地挤到台前,震得功德箱嗡嗡作响:“等等!白谨言的考核怎么还没开始?他昨天帮我治好了怕虫病!”
白谨言无奈地扶额,青衫被沈砚冰拽得皱巴巴:“姑娘,我是妖,考核要等下一轮……”
“不行!今天必须考!”沈砚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本姑娘的男人不能输!” 周围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阵阵哄笑,惊起树上栖息的飞鸟。
「等等!」明空忽然抬眸,目光凝在玄机子头顶明灭的光斑上,「戒律第二十三条写着:『仙长需戒骄戒躁,不可因私废公』。」他指尖轻轻拂过佛珠,「大师头顶的聚灵光圈……在考核时持续发亮,是否有违清规?」
人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有小仙娥用袖子掩住嘴,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佛铃花。玄机子的白胡子抖了三抖,指尖掐诀撤去光圈,面皮涨得通红:「下、下一关!」
考核结束后,师傅将明空叫进禅房,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灵米茶:「明空,你可知为何能催出同心莲?」
明空摇头,茶香里混着隐约的佛铃花香。师傅叹着气,从袈裟内袋掏出一本泛黄的画册——翻开第一页,便是浓墨重彩的火场:满山佛铃花燃成金红巨浪,一个和尚护着蜷缩的白狐,僧袍被雷火劈出焦洞,却仍用身体挡住落下的碎石。
「五百年前,你替妄妄受了三道雷劫,」师傅指尖划过画中白狐焦黑的尾巴,「你的佛心与她的妖丹早已在雷火中相融。玄机子想拆你们……」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落一张纸。明空捡起一看,瞳孔骤缩——纸上赫然印着「清规堂年度KPI」,红笔圈住醒目大字:「拆散人妖CP满10对,奖励千年灵参」。
「师、师傅!」明空攥紧纸张,「您怎么会有这个?」
师傅望着窗外摇曳的佛铃花,光秃秃的脑门泛起可疑的红晕:「贫僧昨日去清规堂借阅《戒律大全》,不慎瞥见……咳咳,天机不可泄露。」
雷劫终考当日,铅云压得几乎要碰到寺庙飞檐。玄机子悬浮半空,手中「断缘镜」流转着冷冽青光:"明空,若你执意与妖相恋,便要承受「碎心雷」,永世不得踏入仙途!"
明空转身望向妄妄,她九条尾巴如白绸在狂风中翻卷,耳尖的朱砂痣被映得通红,比佛前长明灯还要灼目。不远处,沈砚冰紧紧攥着白谨言的手,悄悄冲他比出歪歪扭扭的胜利手势;师傅半蹲在功德箱后,花白的脑袋探出来,偷偷竖起大拇指。
"贫僧愿受此劫。"明空向前踏出一步,素色袈裟被狂风鼓成帆,"但求上天容我问心——佛铃花下初相遇,难道不是最好的缘分?"
轰鸣声中,第一道紫雷轰然劈落。妄妄如离弦之箭扑来,九条尾巴织成屏障,焦糊味混着狐香炸开。她嘴角渗出血丝,却笑得比佛铃花还灿烂:"这次换我当避雷针!"
第二道雷裹着腥风砸下时,沈砚冰突然暴喝一声,狼牙棒高举过头顶:"本姑娘的男人也不能被欺负!"白谨言大惊失色,青蛇真身闪电般缠住她手腕:"姑娘!雷劫不是用来举铁的!"
第三记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撕裂云层,就在电光即将触及众人的刹那,师傅突然踩着飞檐跃上钟鼓楼,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古钟上。浑厚的钟声震荡四野,惊散漫天乌云:“阿弥陀佛!雷劫也要讲道理,老衲作证,这俩孩子是正经姻缘!”
话音未落,师傅浑浊的双眼骤然泛起花黄光芒,身形在金光中不断拔高。他转头望向明空,目光里既有释然又有嘱托:“明空,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佛门未来,就交给你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师傅身后虚空震荡,一尊巨大的观音菩萨虚影缓缓浮现。千手千眼的法相慈悲而威严,每只掌心都流转着不同的宝光——这是明空第一次见到师傅展露全部实力,磅礴的佛力化作金色涟漪,将即将落下的天雷层层消解。
“师傅!”明空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却被妄妄死死拽住衣角。她颤抖的爪子渗着血,声音却格外坚定:“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们一样!”
师傅掌心金光骤盛,宛如千佛现世。他双掌合十,声如洪钟震碎雷云:“雷劫若要斩善缘,老衲便先度这天地!”刹那间,千百年修为化作鎏金莲花破土而出,每片花瓣都刻着古老佛文。观音法相垂目抬手,掌心金莲托住第三道天雷,紫电在金光中竟化作点点流萤。师傅白发无风自动,身形却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唯有笑意从容:“明空,佛心不在仙途,在你每日为妄妄留的糖糕里……”
雷劫的余波渐渐平息,漫天飞絮般的佛铃花瓣却突然凝滞在空中。师傅佝偻的身形像被抽走魂魄的空壳,颤巍巍地向前倾倒。明空冲上前托住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摸到背后渗出的血早已凉透——方才用尽全力抵御天雷时,师傅竟没给自己留半分灵力护体。
“当年......你祖师爷为了护住我养的小狐狸,在雷劫中魂飞魄散。”师傅的声音气若游丝,枯槁的手指无力地搭在明空手腕,“佛门的传承啊......从来不是戒律森严的庙堂,是那些......被碾碎也要护住的真心。”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明空泛红的眼眶,他突然费力地扯出个笑,喉间涌出的血沫沾湿了明空的袈裟,“别哭......佛铃花谢了还会开,可有些缘分......错过了就真的......”
话音戛然而止,师傅的手重重垂下,佛珠“哗啦”散落在地,其中一粒沾染鲜血的珠子骨碌碌滚到妄妄脚边。她颤抖着用尾巴卷起珠子,九条尾巴却再也无法维持蓬松,蔫耷耷地扫过满地狼藉。远处功德箱里还插着半支未燃尽的香,青烟却在这一刻诡异地折断,如同斩断的师徒缘分。
“师傅!”明空的嘶吼撞在观音法相残留的虚影上,惊起林间无数飞鸟。那些曾被师傅悉心照料的佛铃花突然开始凋零,花瓣还未落地就化作齑粉,簌簌落在师傅逐渐僵硬的身体上。妄妄蜷在明空脚边无声流泪,湿润的鼻尖蹭着他沾满血污的僧鞋,而本该永远庇佑他们的禅房,此刻漏进月光的缝隙里,仿佛也在为逝去的人呜咽。
沈砚冰踩着满地碎雷石,弯腰捡起片焦黑的佛铃花瓣,突然转身把狼牙棒往玄机子面前一杵:“看到没?为了破你那破KPI,老师傅都……”她声音突然哽住,用力抹了把脸,“快!赶紧给这对盖章!”
夕阳把佛铃花海染成琥珀色时,明空和妄妄站在最高的花树下。妄妄的尾巴轻轻卷着他袈裟的金线,耳尖还沾着雷劫残留的金粉,像撒了把星星:“明空,等你还俗后,我们在哪里结婚呀?”
明空望着远处追着灵鸡满山坡跑的沈砚冰,白谨言正蹲在功德箱旁,用蛇牙细心修补师傅遗落的道冠。晚风拂过,新长出的佛铃花苞轻轻摇晃,他眼眶突然发热:“就这里吧。让佛铃花当婚烛,让晨钟当礼炮,让全山的妖怪当宾客……”
话没说完,妄妄突然踮起脚,在他眉心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她身后的九条尾巴蓬松得像团云,眼睛比佛前长明灯还亮:“好呀!不过婚宴要准备三大筐桂花糖糕,还要用佛铃花蜜酿最甜的酒!” 远处传来沈砚冰的欢呼,惊起一群衔着花瓣的青鸟,漫天金红中,仿佛连晚风都裹着蜜意。
(预计下一篇短篇小说7月份开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