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屏幕上，这两个字孤零零地悬在《星河夜话》匿名留言板的角落。署名：画影。
林晚发送出去后，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关掉了手机屏幕，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乱撞。她做了什么？这太明显了！那个声音，那个叫星河的主播，他会不会看到？会不会联想到昨晚那个语无伦次的电话？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纠缠不休的怪人？
恐慌的潮水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刚刚获得的微弱暖意扑灭。她蜷缩在画板旁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空气中松节油的味道刺鼻而熟悉，却无法带来往日的安全感。昨晚那通电话像一场高烧后的梦境，真实又虚幻。星河的声音带来的安抚感在消退，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无处遁形的羞耻。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带着惊弓之鸟般的脆弱。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然而，当夜幕再次降临，失眠如约而至时，身体的本能还是背叛了她。她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收音机。
《星河夜话》熟悉的片头音乐流淌出来，像一道微弱的光，劈开了出租屋沉重的黑暗。
“……感谢每一位在深夜选择与我们连接的朋友。” 星河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温和清澈的底色，但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一种更深沉的力量？
节目进行到一半，回答了几个常规的情感咨询后，星河的声音顿了一下，背景音乐也切换成了一段极其舒缓、空灵，带着些许神秘感的钢琴旋律。这旋律林晚从未在节目里听过。
“今晚，我想特别回应一位署名‘画影’的朋友。” 星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电波，“谢谢你的留言，‘听见’。这两个字，很重。”
林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而且，他在回应！在百万听众的深夜节目里！
“能被听见，是一种力量。” 星河的声音继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和穿透力，“尤其当一个人感觉自己被困在扭曲的影子里，当窗外的光都显得遥远而陌生时，一句‘我听见了’，或许就是穿透那层灰色隔膜的第一缕微光。”
他用了“灰色隔膜”！林晚紧紧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那是她昨晚在电话里形容自己与世界的隔阂时，用过的词！他不仅记得，而且理解！他不是在泛泛而谈，他是在对她说话！在这个公开的电波里，他用只有她能完全听懂的方式，回应着她！
“我们每个人感知世界的方式都不同。” 星河的声音在空灵的音乐背景中显得格外深邃，“有些感知带来温暖，有些则带来常人难以理解的负担。但请相信，任何一种真实的感知，都构成了你独一无二的存在。**画笔是你的剑与盾，别放下。** 用它去描绘你眼中的世界，无论它是光明还是阴影。因为那描绘本身，就是一种对‘存在’的确认和呐喊。”
“画笔是你的剑与盾，别放下。”——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晚。昨晚电话里他这样说过，今晚他再次强调，而且是在回应她的留言！这不仅仅是安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和同盟宣言。
“最后，送上一首曲子给‘画影’，也给所有在独特感知中跋涉的朋友。” 星河的声音轻柔下来，背景的钢琴旋律成为主导，那空灵神秘的音符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能量，在林晚的房间里流淌。“今晚的星光，为你而亮。你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段夜路。”
音乐在流淌，星河的声音消失了，节目进入广告时间。林晚却久久地坐在黑暗中，收音机里嘈杂的广告声仿佛离她很远。只有那句“画笔是你的剑与盾，别放下”和那句“今晚的星光，为你而亮”在脑中反复回荡。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包裹了她。不再是昨晚劫后余生的虚脱，而是一种……被郑重“看见”和“回应”的震动。虽然隔着电波，匿着姓名，但在这个广袤而冷漠的世界里，有一个声音，一个拥有百万听众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最孤独的呼救，并给予了不带评判的理解和支撑。
这感觉陌生得让她想哭，却又奇异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气。
她站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走到画板前。昨晚那张涂满暗红和灰色声波的速写还钉在那里。她看着那几道象征声音的波纹线条，伸出手指，轻轻抚过。
然后，她拿起一支新的、干净的画笔，蘸了一点最纯粹的、带着荧光的柠檬黄颜料。在那片混乱的暗红边缘，在那象征“星河”的声波线条上方，她极其小心地，点下了几颗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星星。
微光。在无边的暗影中，点下几颗微光。
几天后的深夜，林晚又一次站在了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冰柜前。失眠和耗尽的咖啡储备是强大的驱动力，即使恐惧犹存。
她刻意避开了上次发现“水草”暗影的角落冰柜，选择了中间一排。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饮料瓶，却有些心不在焉。脑中回响着星河的声音，还有那首空灵的钢琴曲。它们像一层薄薄的精神铠甲，让她在面对这个充满“异象”的环境时，稍微多了一点底气。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拿一瓶矿泉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天花板——靠近通风口的位置。一团新的、更加凝实的暗影盘踞在那里。
它不像上次便利店看到的“水草”那样飘忽，更像一团粘稠的、不断滴落墨汁般的沥青。它没有眼睛，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凝视，像湿滑的舌头舔过后颈。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
糟糕！比上次那个更具压迫感！
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比上次更甚。呼吸变得困难，眼前开始发花，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噪音又开始在颅骨内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货架，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
“叮咚——欢迎光临！”
便利店自动门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
林晚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头看向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简单的深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手里拿着一个便利店常见的购物篮。
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吗？不，不可能！林晚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但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动静，脚步顿了一下，朝她这边望来。
帽子阴影下的目光似乎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被发现了！她的恐惧，她的狼狈！她只想立刻逃离！她慌乱地转过身，随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瓶饮料——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低着头就往收银台冲，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脚步仓促，心慌意乱。
就在她快要走到收银台时，意外发生了。
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速写本——一个巴掌大的、用来随时记录灵感的线圈本——因为手心的冷汗和慌乱的动作，从指间滑脱，“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
本子摊开了。
摊开的那一页，赫然用炭笔速写着——
一团粘稠如沥青、不断滴落墨汁般的暗影，盘踞在便利店通风口下方。线条精准、阴暗，充满了令人不适的粘滞感。画得正是她刚才抬头看到的那团东西！而且是动态捕捉般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冻结！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本摊开的速写本躺在地上，那幅致命的画暴露无遗。
脚步声靠近。
是那个穿连帽衫的男人。他弯腰，动作自然地捡起了地上的速写本。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他会怎么想？一个对着天花板角落画这种诡异东西的神经病？
她甚至不敢抬头，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然而，预想中的惊疑、质问或者厌恶的目光并没有到来。
男人拿着速写本，并没有立刻还给她。他的目光似乎在那幅画上停留了几秒。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拿着本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然后，他抬起头。
帽檐的阴影依然遮着他的眼睛，但林晚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猎奇，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震惊，以及一丝……锐利的探寻？
他把速写本递还给她，动作很轻。
林晚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本子的瞬间，男人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进门的微凉夜气，却异常清晰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
“画得……非常特别。”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每个字都敲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很有力量。”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帽檐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阴影，直直看向她惊恐失措的眼睛。
“你眼中的世界，” 他缓缓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很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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