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世界，很独特。”
那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楔进林晚的脑海，在之后混乱逃离便利店的整个过程中，反复回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出租屋的，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黑暗中，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和那个男人帽檐下深不可测的目光交替闪现。
他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那幅画，他还看懂了！那句“很独特”绝不是客套！那震惊和探寻的眼神，像X光一样穿透了她试图隐藏的一切！他知道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一定把她当成了怪物，一个对着空气画诡异阴影的疯子！
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星河的声音曾带来的微弱暖意。那通电话，那个留言，那些隔着电波的回应，此刻都变成了暴露她“异常”的罪证。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无处遁形。
“画影”…这个名字也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会不会去查？会不会在节目里隐晦地提起？会不会有好事者顺藤摸瓜？
恐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在寂静的房间里疯狂滋生、缠绕。她猛地扑到桌边，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解锁屏幕。她必须立刻删除那个留言板账号！必须切断所有可能的联系！
然而，当她颤抖着打开APP，找到那个署着“画影”的留言时，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无法按下去。
「听见。」
那两个字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那是她在最深的绝望与感动交织时，唯一能发出的微弱回应。删掉它，就像亲手掐灭了自己世界里唯一一点被“听见”过的证明。
她做不到。
最终，她只是狠狠地关掉了APP，甚至卸载了电台软件，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根连接她与那个“声音”的、此刻却带来无限恐惧的线。
收音机也被她拔掉了电源，塞进了柜子最底层。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和窗外永不熄灭的城市噪音。然而，这安静比任何喧闹都更可怕。它意味着她主动关掉了那盏曾短暂照亮她黑暗的灯塔，将自己重新抛回了无边的、被异象包围的孤岛。
***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彻底把自己锁进了牢笼。
她不再出门，连便利店也不去了。靠之前囤积的速食面和饼干度日。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窥探。画板被推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上面蒙了一层灰。画笔像烫手的烙铁，她不敢触碰。每当拿起笔，便利店男人震惊的目光和那句“很独特”就会浮现，提醒着她的“不正常”。
抑郁的潮汐来得更加凶猛和频繁。无边的疲惫感像铅块灌满了四肢，连起床都变得异常艰难。情绪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感受不到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对食物的兴趣降到了冰点，有时一天只喝一点水。睡眠更是奢侈品，要么整夜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感受着黑暗中那些无形存在的低语，要么陷入光怪陆离、充满追逐和坠落感的噩梦。
灵视带来的异象并没有因为她的封闭而减少，反而因为精神状态的极度低迷而变得更加频繁和扭曲。墙壁上会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天花板的裂缝里会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窗外飞驰而过的车灯在她眼中会拖曳出长长的、哭泣般的鬼影。这些景象无声地嘲笑着她的逃避，提醒着她无处可逃的本质。
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腐烂，从内到外。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朽木，在潮湿的黑暗中无声地瓦解。
偶尔，在极度的虚弱和恍惚中，她会下意识地摸向手机，想要点开那个熟悉的图标，寻找那个能让她短暂安宁的声音。但每一次，理智都会尖叫着将她拉回，伴随着更深的恐惧和自我厌恶。她不能！她已经被“看见”了，不能再暴露更多！那点微弱的暖意，代价可能是彻底的毁灭。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持续的阴雨让天色早早暗沉下来。林晚蜷缩在沙发上，裹着一条薄毯，听着雨水敲打窗户的单调声响。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胃里空得发痛，却没有任何吃东西的欲望。脑中的低语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着，让她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非常克制，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
林晚浑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谁？房东？快递？她在这里几乎没有社交，谁会来找她？难道是……那个便利店的男人？！他找上门来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心脏狂跳，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死死地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它下一秒就会被撞开。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依旧是轻轻的，三下。然后，门外恢复了寂静。
林晚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全身无形的尖刺。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在心里疯狂祈祷着门外的人快点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雨声淅淅沥沥，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点。走了吗？
强烈的、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她像幽灵一样，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将眼睛贴在冰冷的猫眼上，向外窥视。
狭窄的视野里，昏暗的楼道空无一人。只有老旧声控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她松了口气，几乎要瘫软下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猫眼时，视线下移——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东西。
不是包裹，也不是传单。
那是一小束花。
用最简单的牛皮纸包裹着，里面是几支新鲜的、小小的白色雏菊。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雨珠，在楼道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纯净、脆弱，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雏菊旁边，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同样朴素的白色卡片。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不是那个便利店男人带来的恐惧感，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暖意的冲击。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拧开了门锁，将门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潮湿的雨气涌进来。
她飞快地伸出手，像偷窃一样，将那束小小的雏菊和卡片抓了进来，然后“咔哒”一声迅速锁好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低头看着手里这束意外出现的花。白色的雏菊，花语是“深藏在心底的爱”… 或者，更普遍的，“希望”和“纯洁”。
是谁？
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折叠的卡片。
卡片上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清晰而简单的字：
「画笔是你的剑与盾，别放下。」
下面，是一串手写的、她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星河夜话》的频率。
卡片最下方，是两个字，笔迹有力而沉稳：
「星河。」
是他！
是那个声音！
他没有因为她的异常而远离，没有因为她这几天的消失而遗忘。他甚至知道她住在这里！他找到了她！而且，他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小心翼翼地，再次递来了他的理解和坚持！
那句在电波里、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此刻以实体的形式，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带着雏菊的微香和雨水的凉意。
「画笔是你的剑与盾，别放下。」
林晚紧紧攥着卡片和那束小小的雏菊，冰冷的指尖感受着花瓣的柔软和卡片上字迹的凹凸。她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清新气息的花束里。
肩膀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洁白的花瓣。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泪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
是被一种巨大而温柔的、无声的“看见”和“等待”，彻底击穿心防的泪水。那个被她亲手关掉的声音，那个被她恐惧躲避的灯塔，正以一种更沉默、更固执的方式，穿透她紧闭的心门，固执地为她亮着微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