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小小的白色雏菊,被林晚插在一个装了清水的玻璃杯里,放在了窗台上。
窗帘依旧紧闭,只有缝隙里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恰好照亮了那几朵纯净的花瓣。它们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个小小的、倔强的光源,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新气息,顽强地对抗着空气中弥漫的沉闷、颜料和速食面混合的颓败味道。
林晚蜷缩在沙发里,裹着那条薄毯,目光却无法从那些花瓣上移开。
卡片就在她的手心,已经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软。那行打印的「画笔是你的剑与盾,别放下。」和下面手写的频率与「星河」的签名,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意识里。
恐惧并未完全消失。便利店男人(现在她知道,那就是星河本人)帽檐下那震惊而探寻的目光,依旧是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被“看见”本质的羞耻感,像藤蔓缠绕着她。他知道了,他知道她能看见那些东西!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这种认知带来的不安,远比单纯的抑郁更让她无所适从。
然而,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如同雏菊根须汲取的清水,正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她干涸龟裂的心田。
是……被等待。
不是被拯救的期待,而是被一种沉默的、固执的、不带压迫感的等待。他没有强行闯入,没有在电台里追问,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联系她(除了这次小小的、几乎像幻觉般的拜访)。他只是留下了一束花和一句话,像一个无声的约定:我在这里,等你准备好拿起你的武器。
“画笔是你的剑与盾…”
林晚的目光从雏菊移开,投向房间角落里那蒙尘的画板和散落在地上的画笔。几天前,它们还像禁忌的象征,让她恐惧和厌恶。此刻,在星河留下的那句话的映照下,它们似乎……有了不同的意义。
不是暴露她“异常”的证据,而是她对抗“异常”的工具?
一种微弱的、几乎被她遗忘的冲动,在心底最深处蠢蠢欲动。那是一种表达的欲望,一种将脑中混乱的景象、沉重的情绪倾泻而出的本能渴望。几天来的封闭和压抑,让这种渴望被痛苦和恐惧层层包裹,此刻,却被那束雏菊和那张卡片,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
她挣扎着,内心激烈交战。恐惧的藤蔓缠绕着她:“不行!画画就会暴露!会引来那些东西更强烈的注意!会被当成怪物!” 而星河的声音,那穿透电波的温暖,和他写在卡片上的字迹,则像微弱的火种:“试试看…也许…这是你唯一能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林晚终于,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滑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像靠近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步一步,挪向那个阴暗的角落。
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拂去画板上厚厚的灰尘。指尖触碰到一支掉落的炭笔。
冰凉的触感传来。
她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但下一秒,她像是跟自己较劲般,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那支炭笔紧紧攥在了手里!粗糙的笔杆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感的真实。
她扯下一张新的、空白的画纸,钉在画板上。没有开灯,就着窗帘缝隙漏进的那一点微光。
画笔悬在纸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画什么?
脑中瞬间闪过便利店天花板上那团粘稠如沥青的暗影,闪过窗外翻滚的红色深渊里密密麻麻的眼睛,闪过墙壁渗出的黑色液体……恐惧感再次汹涌而至,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窗台上的玻璃杯。
那几朵小小的白色雏菊,在昏暗中安静地绽放着,花瓣上似乎还残留着星河指尖的温度。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她不再去想那些狰狞的异象。她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握着炭笔的手上。笔尖颤抖着,带着巨大的阻力,终于落在了粗糙的纸面上。
不是画怪物。
也不是画星河。
她画的是……线。
一条条深重的、带着颤抖痕迹的、交织缠绕又努力向上延伸的线。它们混乱、纠结,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在纸面上艰难地跋涉。线条的起点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用炭笔反复涂抹出的黑暗区域,像深渊的入口。
而在这些奋力向上、却仿佛随时会被黑暗重新吞噬的线条顶端,在那片浓黑深渊的边缘——
她停住了。
画笔悬在那里,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束雏菊的形象在脑中清晰起来。她需要光。需要一点点纯净的、不被污染的光。但她手边没有白色的颜料,只有这支炭笔,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她死死盯着那片需要光亮的空白区域,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席卷而来。她画不出光!她只有黑暗!她的世界只有黑暗!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鼓起的那一点点勇气。炭笔“啪嗒”一声从她脱力的指间掉落,滚到地上。
“呜……” 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她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她还是做不到。她画不出希望。画笔不是她的盾牌,它连一点点微光都无法为她创造!星河错了!她根本拿不起这把剑!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和雨水敲打窗户的单调声响。
不知哭了多久,啜泣声渐渐微弱,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林晚蜷缩在画板旁的地板上,意识昏沉,像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脑中的低语声似乎比平时更清晰、更嘈杂,混合着雨声,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背景音。
就在这种半昏沉的状态下,一种新的、更强烈的“异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不是视觉上的异象,而是一种……触感。
仿佛有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指,正隔着薄薄的地板和墙壁,从楼下、从四面八方,缓慢地、执着地向上抓挠!那感觉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精神感知,带着一种贪婪的、令人作呕的粘滞感,仿佛要将她拖入地底!
“呃……” 林晚猛地睁开眼,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这不是普通的低语,也不是视觉幻象!这是一种更实质性的、带着恶意的精神侵蚀!它直接穿透了她的物理防线,侵入到她最核心的感知领域!像无数冰冷的蛞蝓爬过她的意识!
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比在便利店遭遇的更加恐怖!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污染、被撕扯!窒息感扼住了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眼球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震颤!
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东西”盯上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她像离弦的箭一样从地板上弹起来,踉跄着冲向门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到有光的地方!逃到人多的地方!逃……逃到那个声音所在的地方!
她甚至没顾上穿鞋,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把拉开了房门!
冰冷的楼道空气混杂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楼道。
然而,那冰冷的抓挠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仿佛那些无形的“手指”已经穿透了墙壁,紧紧缠绕住了她的脚踝!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不……不要……” 她发出破碎的呓语,恐惧几乎将她撕碎。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去哪里。楼下?街上?哪里安全?
混乱中,唯一清晰的念头,是那张卡片,是那个频率,是那个名字!
星河!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凭着本能,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疯狂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屏幕的光在黑暗的楼道里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卸载了电台APP,只是凭着记忆,点开了最普通的通讯界面。
然后,她颤抖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语音输入键。
她甚至无法组织语言,巨大的恐惧和精神侵蚀让她思维混乱破碎。她对着手机麦克风,发出了一声声不成语句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呜咽与破碎的词语:
“啊……影子……抓住我……楼下……它们在抓……声音……救我……星河……救……”
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哭泣。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完,手机就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楼道地面上。
屏幕碎裂的纹路瞬间蔓延开来。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意识在极致的恐惧和冰冷抓挠感的撕扯下,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涣散的瞳孔里,只倒映着楼道惨白灯光下,那部屏幕碎裂、却依旧亮着的手机。
那条承载着她破碎呼救的语音信息,已经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是她手机通讯录里,唯一一个刚刚被她凭着本能输入并保存的名字——
星河(主播)。
那个号码,正是几天前那张白色卡片上,星河亲手写下的、属于他自己的私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