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轨（2）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校园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木子然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习题集，脑子里还在盘旋着上午物理课上的能量守恒难题。一抬头，就看到张扬斜挎着篮球包，靠在路边的灯柱下，笑容灿烂得晃眼。

“嘿，木子然！”他几步跑过来，带着运动后特有的蓬勃热气。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明亮的眼睛里，像跳跃的金子。木子然脚步一顿，心头莫名地轻轻一跳。这场景……有点熟悉。记忆中那个在泳池边冷着脸、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少年身影，毫无预兆地重叠上来，又迅速被眼前这张充满活力、毫不设防的笑脸推开。

那是瞬间的、被阳光和青春气息猝然击中的悸动。纯粹，短暂，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随即又归于平静。

张扬没注意到她瞬间的失神，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率：“那个……周末我们校队跟隔壁三中有场关键比赛，在市体育馆！你来……来看看呗？”他眼神亮晶晶的，充满期待，“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木子然回过神，歉意地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坚定：“抱歉啊张扬，周末我得去爷爷的药堂帮忙，。可能……去不了。” 她看到张扬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空气安静了几秒。张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再挠头，反而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声音清澈而坦诚，带着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木子然，我知道你学习很拼，在药堂也很忙。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耳根微微泛红，眼神却异常认真，“从第一次在操场差点砸到你，看到你皱着眉揉着肩膀还坚持说‘没事’的样子，我就觉得你跟别的女生不一样。后来……听林薇薇提过一句，说你以前……嗯，好像喜欢过一个体育生？”

木子然的心猛地一紧，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汪顺……这个名字像一个尘封的开关，被猝然触碰。

张扬似乎没察觉她细微的变化，或者说，他选择继续说下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近乎天真的执拗和鼓励：“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你们后来怎么了。但我觉得……我也不差，对吧？我打球也很拼，训练也很苦，我也有我的目标！木子然，你应该……向前看的。”

“向前看”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这次精准地投入了木子然平静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比刚才更深的波澜。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阳光、眼神清澈又带着点紧张的男孩。他的喜欢如此直白、热烈，像初夏毫无保留的阳光，带着治愈的温度。他说的没错，他很好，充满活力和真诚，值得一个同样阳光明媚的女孩。

而自己呢？

木子然微微垂下眼帘，避开张扬那过于明亮的目光。心底那个被刻意遗忘、尘封在角落的名字，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汪顺。那个远在北京，像孤狼一样在泳池里搏杀，眼神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少年。他们之间，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开始都没有，只有一场误会、一条被冷落的短信，和漫长的、杳无音信的三年。

距离，时间，杳无音信……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更像是一片浩瀚而冰冷的海洋，看不到彼岸。

“张扬，”她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谢谢你。真的。” 她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不想伤害这份纯粹的喜欢，“你很优秀，球打得很好，性格也特别好。但是……对不起。我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必须放在学习上，放在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

她没有提汪顺。那个名字早已成为她心底一个模糊的、带着疼痛感的印记，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角落。她拒绝张扬，不是因为汪顺，而是因为那个沉甸甸的未来——那个需要她拼尽全力才能抵达的、关于顶尖医学院和康复治疗的未来。

张扬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像燃尽的星火。但他没有纠缠，只是有些失落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依旧清澈，却带上了点涩意：“好吧……我就知道。学霸的世界，果然不一样。那……加油！祝你考上最好的医学院！做最棒的医生！” 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开了，背影依旧挺拔，只是少了些来时的雀跃。

木子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道的尽头。午后的风吹过，带着树叶的沙沙声。

“向前看……”

张扬的话，像回声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真的……还在等汪顺吗？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早已淡然，将那份懵懂的心动妥善安放。可当“体育生”这个标签被张扬提起，当“向前看”这句话带着鼓励和期待砸向她时，心底深处那个被刻意忽略的角落，还是传来了一阵清晰的、带着茫然的刺痛。

他和她，像两条短暂相交又迅速分离的轨迹。她在这座古城里，在书山题海和药香弥漫中，沿着自己的轨迹沉默前行，一步步变得沉静、坚韧、目标清晰。而他，在千里之外的碧波泳道里，追逐着他的荣耀与梦想，或许伤痛缠身，或许意气风发，但她一无所知。

时间在走，距离在拉远。没有联系，没有交集，甚至连一丝关于他的确切消息都没有。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两年前那条石沉大海的短信和他赛后失利的冰冷侧影。

这样的“等待”，还有意义吗？或者说，这还能称之为“等待”吗？更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只有自己还记得的独角戏。

木子然抱着书本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感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张扬的表白，而是因为对汪顺那份早已模糊、却又似乎从未真正消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该彻底放下了吗？像扔掉一本不会再翻的旧书？

她抬头望向被梧桐枝叶切割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药香似乎从书包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混合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那是她当下最真实、最沉重的世界。

或许，真正的“向前看”，不仅仅是拒绝张扬，更是……彻底告别那个泳池里的幻影？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微微一窒，却也带来了一丝释然般的沉重。她深吸一口气，将怀里沉重的习题集抱得更紧了些，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也朝着那个需要她倾注全部心力去拼搏的未来，坚定地走去。至于心底那个模糊的身影……也许，是时候让它彻底沉入记忆的深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