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然回到VIP包厢，林薇薇还没回来。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重新坐下，目光投向下方泳池，但心思早已不在比赛上。接下来的项目没有中国选手，泳池里的水花和呐喊声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她的脑子里像开了锅的粥，各种念头翻滚着，全是刚才在医疗点里没来得及处理的“后续”：
刚才光顾着霏霏和汪顺了，完全忘了去安慰一下失意的老余！他今天100仰没进半决赛，心里肯定不好受。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内心指不定多失落。自己作为……前队医？朋友？居然连句问候都没给！太不应该了！
王医生说， “你的东西……队里都给你留着呢。你的位置……也一直空着。” 这话什么意思？暗示她辞职没批？还是单纯表达一种期待？王医生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想说什么？她当时心绪纷乱，都没来得及细问！
汪顺的状态……他刚才说200混进决赛都困难……好吧确实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比较年龄上来了。他语气那么平静，可眼神里的执着又那么清晰。他肩膀的旧伤……400混的消耗……他真的能撑得住吗？自己刚才给他拔罐处理了，但后续呢？没有系统的监测和康复计划，会不会……
还有霏霏的脚踝，马上半决赛！虽然暂时缓解了，但隐患还在！赛后必须立刻处理！冰敷、按摩、针灸……她得盯着点！可她现在……用什么身份去盯？
复盘！复盘！复盘！ 木子然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她这该死的性格！事情一过就开始疯狂复盘，总觉得哪里没做好，哪里忽略了！明明已经“不是队医”了，怎么还操着队医的心？！
就在这时，林薇薇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然刚处理完公司事务。
“哟，然宝，这么快就回来了？‘医疗援助’行动结束了？”林薇薇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气泡水喝了一口。
“嗯。”木子然闷闷地应了一声，眉头还皱着。
“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林薇薇凑近她，“汪顺欺负你了？还是张雨霏的伤没处理好？”
“不是……”木子然叹了口气，把心里的纠结一股脑倒了出来，“就是……刚才忘了去安慰老余了，王医生说的话我也没弄明白，汪顺的状态我也担心，霏霏的脚踝我还得盯着……烦死了！我都辞职了！怎么还这么多事！”
林薇薇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的傻然宝！你这哪是辞职啊？你这分明是‘退位不退心’！操心的命！”
“我也不想啊！”木子然拍开她的手，更烦躁了，“可……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看到他们那样，我就……”
“你就心疼了？放不下了？”林薇薇一针见血，眼神带着了然的笑意，“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根本就割舍不下！说明你那个辞职，就是小孩子闹脾气！”
“谁闹脾气了！”木子然瞪她。
“好好好，没闹没闹。”林薇薇投降，“不过然宝，听姐一句劝。别想那么多！你现在就是个观众！一个关心朋友的观众！该吃吃，该喝喝，该看比赛看比赛！老余那边，晚点发个信息问候一下就行。王医生的话，爱啥意思啥意思，想不明白就别想！汪顺和霏霏……他们那么大的人了，自己心里有数！再说了，队里不是还有王医生他们吗？你就安心当你的VIP观众，享受比赛！”
木子然听着林薇薇的“开导”，心里那团乱麻似乎松动了些，但并没有完全解开。她拿起桌上的气泡水，无意识地晃着，看着杯子里细密的气泡升腾、破裂。
下午的比赛开始了。女子100蝶半决赛，张雨霏出场。木子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锁定在泳池里那个粉色的身影上。起跳、入水、蝶泳腿……每一次蹬壁，每一次划臂，木子然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能感受到张雨霏脚踝的每一次发力。
“加油！霏霏！”她忍不住低声喊了出来。
张雨霏的表现堪称完美！她顶住了压力，游得极其稳健，最终以小组第二的成绩顺利晋级决赛！上岸后，她朝着看台VIP包厢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脸上是自信的笑容。
木子然长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还好……还好没事。
但这份轻松没持续多久。接下来的比赛项目，她依然心不在焉。脑子里还在反复咀嚼着上午的种种。她拿出手机，想给徐嘉余发条信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王医生的话也像根小刺，扎在心里，时不时冒出来刺她一下。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想转移注意力。点开微博，习惯性地搜索游泳相关话题。突然，她看到不少人在@她，点进去一看，源头是几个游泳论坛和体育大V的帖子。
内容是关于刚刚结束的男子200米仰泳预赛。中国小将禹景铭（国内仰泳新星，被视为徐嘉余的接班人）参加了比赛。结果……禹景铭的成绩不仅比他在国内选拔赛的成绩慢了近四秒，排名垫底，更让人气愤的是，有现场观众拍到，比赛结束后没多久，禹景铭居然在运动员休息区角落里……低头打手机游戏？！照片拍得有点模糊，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他。
帖子下面，网友的评论已经炸锅了：
“？？？这是来旅游的还是来比赛的？慢了四秒？！”
“老余拼尽全力没进半决赛，这接班人就在这打游戏？！”
“心疼徐嘉余！后继无人啊！”
“@MZ木子R 木医生！管管啊！这态度太差了！”
“@汪顺Steve 汪队！这不得好好教育一下？！”
木子然看着照片里禹景铭低头专注打游戏的样子，再想到上午徐嘉余那平静却难掩失落的背影，一股火气“腾”地一下就从心底窜了上来！
这是什么态度？！ 代表国家参加世锦赛，成绩惨不忍睹，不思进取，赛后第一时间不是总结反思，不是加练调整，而是……打游戏？！对得起老余的坚持吗？对得起团队的信任吗？对得起自己身上的国家队队服吗？！
她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但是忽然又顿住了。
她是谁？她有什么资格去管？ 她只是一个辞职了的“前队医”。而且……她和这些年轻队员本来就不太熟。她平时主要接触的是汪顺、张雨霏、潘展乐这些核心队员和老队员。禹景铭、王谷一这些更年轻的队员，她接触不多，最多是例行体检或者处理小伤小病时说过几句话。她甚至……很少骂人。队里敢骂的，也就汪顺和几个教练了。连她以前在队里，最多也就是板着脸训汪顺几句（还经常被他嬉皮笑脸糊弄过去）。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管不了！她没立场管！
她烦躁地退出微博，点开微信，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汪顺的头像。她飞快地打字：
MZ木子R： 【禹景铭打游戏截图.jpg】
MZ木子R： 汪顺！你看看！这像话吗？！老余今天多难过！他就在这打游戏？！成绩还那么差！你们队里……都不管管吗？！【怒火.jpg】
信息发出去，木子然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冲动。她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后悔。让汪顺去管？汪顺……他那么一个温和的人，很少疾言厉色地训斥队员。他更习惯以身作则，用行动影响别人。让他去训禹景铭？他能说什么？效果会好吗？
她正想着要不要撤回信息，汪顺的回复已经跳了出来：
汪顺Steve： 【收到.jpg】
汪顺Steve： 知道了。刚在训练池热身，没看到。我去看看。
汪顺Steve： 别生气。【摸摸头.jpg】
回复很简短，很平静。没有义愤填膺，没有拍胸脯保证，只有一句“知道了”和“我去看看”。但木子然看着那个“摸摸头”的表情包，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了一半。她知道汪顺的性格，他不会去骂人，但他一定会去处理。
怎么管呢？能怎么管？
全靠自觉吗？
木子然靠在椅背上，望着下方喧闹的泳池，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担忧。她看着汪顺的身影出现在热身池边，似乎在和几个年轻队员说着什么。他脸上没有怒容，语气平和，甚至还拍了拍禹景铭的肩膀。
禹景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他默默收起手机，跟着汪顺和其他几个队员一起，走向了力量训练区。
木子然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汪顺的处理方式，依旧是那么温和，那么……汪顺。没有雷霆手段，只有润物无声的引导。这或许就是他的风格。但效果……真的能好吗？能改变一个年轻队员的态度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作为“前队医”，作为关心这支队伍的人，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看着，担心着，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些年轻人，能早点明白身上这件国家队队服的分量。希望汪顺的温和，能唤醒他们的自觉。 除此之外，她无能为力。
她放下手机，端起已经没气泡的气泡水，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着点涩味。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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