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施了魔法,悄然滑入一种奇异的节奏。
废弃的画室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据点。
林见星带来的讲义从基础的集合函数,渐渐覆盖到复杂的三角变换和导数应用。
他讲解时依旧专注,逻辑清晰,只是目光偶尔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江野膝上的速写本。
那本子仿佛成了林见星灵魂的另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从未如此清晰感知过的自己:解题时眉头紧锁的瞬间,被一道难题卡住时无意识咬住下唇的小动作,豁然开朗时眼底倏然亮起的光芒……
江野的笔尖仿佛带着魔力,精准地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赋予线条以呼吸和温度。
江野依旧画得飞快,笔下林见星的影像越来越多,姿态各异,神情鲜活。
那些被林见星视为枯燥乏味的知识点讲解,在江野的笔下,竟也沾染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秩序之美。
林见星讲题的声音,成了他作画时最和谐的背景音。
“喂,大学霸……”
一次讲解间隙,江野忽然停下笔,抬头看向林见星,窗外绚烂的晚霞映在他眼底,“你这脑子,天生就该去搞那些高精尖的玩意儿吧?治病救人?”
他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点探究,“真喜欢?”
林见星正在写步骤的手顿住了。笔尖悬在纸上,墨迹一点点洇开。
他垂着眼,看着那道未完成的几何辅助线,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被预设好、不容偏离的人生轨迹。
阳光透过窗户,将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涩,像许久未上油的齿轮在转动,“只是……应该走的路。”
他避开了江野过于直接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清晰的骨节上。
江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那种惯常的懒散和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
片刻,他才低下头,重新拿起铅笔,在纸上重重地涂画起来,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在发泄某种无声的情绪。
林见星没有追问,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了一下,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几天后,林见星照例提前来到画室。
江野还没到。
他放下书包,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这个堆满杂物的小空间。
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柜抽屉半开着,里面似乎塞着一些废弃的画具和旧纸张。
一张对折的、边缘发黄的纸片露出了一角,上面印着清晰的红色校徽和几个加粗的大字——“艺考招生简章”。
林见星的心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张纸。
纸张很旧了,是去年的版本。
他迅速展开,目光急切地扫过上面的信息:本市顶尖美院的招生要求、专业目录、报名时间……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电流,灼烧着他的指尖。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芽,带着不顾一切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后果,迅速拿出手机,对着那份简章的关键页面拍了几张照片。
动作快得像是在偷窃某种珍贵的、见不得光的宝物。
拍完,他迅速将简章原样折好,小心翼翼地塞回抽屉深处,仿佛从未动过。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令他眩晕的紧张感。就在这时,画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江野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书包随意地甩在地上。
“来这么早?”他随口问着,目光扫过林见星略显苍白的脸,“脸色这么差?被题难住了?”
“没……没什么。”林见星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点发紧,连忙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讲义,“开始吧,今天讲导数的应用。”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纸上那些熟悉的符号上。
江野没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盘腿坐下,摊开了速写本。铅笔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然而这一次,林见星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平稳清晰,他的讲解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那个藏着秘密的旧木柜抽屉,又迅速收回。
画室里,只剩下单调的蝉鸣和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
几天后,林见星特意选了一个放学后走廊里人声渐稀的时刻,揣着那份打印出来的、被他小心折叠好的美院招生简章,快步走向实验楼顶层。
夕阳的金辉涂抹在长长的走廊墙壁上,空旷而寂静。他推开画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松了口气,走到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蹲下身,准备将简章塞进江野通常放速写本的工具箱夹层里。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工具箱冰凉的金属边缘时——
“砰!!!”
画室那扇本就有些年久失修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极其粗暴地一脚踹开!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回音,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教导主任那张一贯威严、此刻却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出现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蹲在地上的林见星。
“林见星!你在这里干什么?!”主任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这间堆满杂物的废弃画室,“还有谁?江野呢?你们俩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林见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张刚刚抽出一半的招生简章。
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几乎是同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江野的身影出现了,手里还拎着两瓶刚从楼下小卖部买来的冰水。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林见星和气势汹汹的教导主任,脚步猛地顿住。
“主任?”
江野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但林见星看到他握着水瓶的手指瞬间收紧了,指节泛白。
他快步走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林见星和他那只紧攥着口袋的手。
“江野!”主任的怒火立刻转移了目标,手指几乎要戳到江野的鼻尖,“又是你!林见星是年级第一,是冲击顶尖大学的苗子!你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是不是又在画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他学习!”
他猛地转头,严厉地瞪着林见星,“林见星!你说!他是不是拉着你不务正业?”
林见星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到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他下意识地看向江野,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混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江野动了。
他没有看主任,也没有看林见星,而是猛地一步跨到他的速写本旁——那本子正摊开放在旧报纸上,上面是刚刚勾勒出的、林见星低头看讲义的侧影。
他一把抓起本子,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没有丝毫犹豫,“嗤啦”一声,极其刺耳地将那张画着林见星侧脸的纸页狠狠撕了下来。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