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林釉感觉自己像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心惊胆战。
他不敢再“睡着”,每次诊疗都睁大眼睛,强撑着精神,努力扮演一个清醒配合的病患。
沈青序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依旧专业、冷静,询问症状,记录数据,调整药物剂量,目光平静无波,动作精准到位,甚至连触碰都带着恰如其分的距离感,仿佛那天诊疗室里那个近乎窒息的瞬间只是林釉自己臆想出来的噩梦。
这种刻意的、近乎完美的“正常”,反而让林釉更加煎熬。
它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沈青序彻底包裹起来,让他再也无法窥探一丝一毫的情绪。
哥哥是生气了吗?还是觉得他恶心?或者……根本就没把那件小事放在心上?林釉不敢问,也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控制着节奏。
沈青序问什么,他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需要检查腺体时,他绷紧全身的肌肉,僵硬地侧过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膏像,极力压抑着身体深处对那雪松气息本能的渴慕。
沈青序戴着医用手套的指尖每一次冰冷的触碰,都让他控制不住地轻微战栗,却又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把所有的悸动都咽回去。
窗外的季节悄然更迭。
樱花开了又谢,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落,碾入泥泞。
蝉鸣渐起,宣告着盛夏的迫近。空气变得粘稠湿热,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糊在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釉觉得自己也像这天气,心口闷着一团化不开的郁结,在哥哥无声的冰墙前日复一日地消磨。
又一个复查日。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天色昏暗如同傍晚,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蓄势待发。
林釉躺在诊疗床上,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沈青序站在床边,正低头查看他上次的腺体监测报告,指尖在纸页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落在林釉耳中,却像鼓槌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诊疗室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加凝滞。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沈青序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雪松冷香,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张力。
林釉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沈青序垂下的手腕上,那截腕骨清晰利落,表盘反射着窗外灰暗的天光,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沈青序合上文件夹,将它随手放在床头柜上。
动作间,文件夹的硬质边角意外地扫过柜面上那个小小的金属收纳盒——那是沈青序放些零碎物品的地方。
“啪嗒。”
一声轻响。
一张泛着旧时光颜色的照片,从被碰歪的收纳盒里滑了出来,打着旋儿,飘落在林釉盖着的雪白被单上,正正落在他的手边。
林釉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张照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照片上的场景有些模糊,光线昏暗,像是在某个走廊的转角。
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倚着窗台,侧脸线条青涩却已初显棱角,正是十七八岁时的沈青序。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书,阳光穿过玻璃,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光影。
而照片的角落,一个更小的、几乎被虚化掉的身影,正偷偷探出半边脑袋,眼神亮晶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望向窗边的少年。
那个偷偷张望的小影子,有着林釉十四岁时清晰可辨的轮廓。
林釉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骨的冰冷。
他认得这张照片……
是他十五岁生日那天,偷偷用攒了很久零花钱买的二手相机,躲在楼梯拐角,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才捕捉到的画面,他视若珍宝,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书桌最隐秘的抽屉深处,连搬家都未曾离身。
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沈青序的收纳盒里……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巨浪,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青序,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青序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他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照片上,又缓缓抬起,对上林釉惊恐万状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于不再是完美的平静无波。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惊讶、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黯。
诊疗室里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闷雷滚过天际的轰鸣。
一股尖锐的、如同淬火钢针狠狠扎入骨髓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林釉的后颈腺体猛地爆发……
这痛楚来得如此猛烈,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悍百倍。
“呃——!”
林釉猝不及防,痛得弓起了身体,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呻吟。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冒了出来,濡湿了鬓角和额发。
他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空气中,一股清甜中带着微苦的、如同雨后新茶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他的信息素又失控了。
林釉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
他挣扎着,凭着最后一丝清醒,颤抖着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药盒。
指尖哆嗦着,几乎抓不稳那小小的塑料盒子。他胡乱地打开盖子,取出抑制剂……
然而,预想中那如同清凉泉水般抚平燥热的药效并没有到来。
那尖锐的、撕扯腺体的剧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像被泼了油的火,轰然一下烧得更旺。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腺体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全身,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空虚和渴求。
药……失效了?
林釉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身体完全脱离了意志的控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那股清甜微苦的白茶信息素失去了约束,在闷热的诊疗室里失控地弥漫、扩散,越来越浓郁,带着omega发情期特有的、致命的诱惑力。
他蜷缩在诊疗床上,无助地呜咽着,身体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摧毁理智的渴望。
沈青序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迅速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哥……”
林釉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巨大的痛苦和失控的生理反应让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破碎的抽泣。
他像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身体因为剧烈的颤抖和内部焚烧般的空虚感而剧烈起伏。
浓烈的白茶信息素如同无形的藤蔓,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缠绕上近在咫尺的沈青序,带着绝望的祈求。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巨响,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瞬间将世界隔绝在外。
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劈在屋顶,震得整个房间都在嗡鸣。
这雷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釉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剧痛、失控的药效和这天地之威的轰击下彻底粉碎。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像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幼兽,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循着那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气息来源,不管不顾地、极其狼狈地扑了过去。
他撞进沈青序怀里,额头重重磕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
冰冷而带着雪松气息的白大褂布料贴上他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近乎救赎般的清凉。
他伸出颤抖的手臂,死死抱住了沈青序劲瘦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滚烫的身体贴上去,仿佛溺水者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牙齿因为寒冷和痛楚咯咯作响,泪水混合着汗水,失控地涌出眼眶,洇湿了沈青序胸前的衣料。
“哥……哥……”他破碎地呜咽着,声音嘶哑,带着濒死的恐惧和无助的哀求,“冷……好痛……救救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沈青序的身体在林釉扑入怀中的瞬间僵硬如铁。
怀中滚烫的身躯像一团失控燃烧的火焰,带着绝望的力道紧紧缠住他,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白茶信息素混合着泪水的咸湿气息,疯狂地冲击着他作为Alpha的神经。
属于顶级Alpha的雪松信息素本能地想要汹涌而出,去压制、去安抚、去占有这近在咫尺的脆弱Omega。
他颈侧的青筋隐隐跳动,扣在林釉肩头的手指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深深陷入,指节泛白。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林釉的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只露出一点被冷汗浸透的乌黑发顶和剧烈颤抖的单薄肩膀。
那姿态,是全然交付的脆弱,也是孤注一掷的依赖。
窗外的暴雨如天河倒灌,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惨白刺目的电光一次次照亮诊疗室,映得沈青序眼底的挣扎与风暴清晰可见。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怀中人压抑的呜咽中沉沉压下。
终于,沈青序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抚上林釉汗湿的后颈。
那里的皮肤滚烫惊人,脆弱敏感的腺体在指尖下剧烈地搏动着,像一颗濒临爆裂的心脏。
属于Omega的信息素正从这里源源不断地、绝望地溢出,无声地哭喊着求救。
他俯下身,薄唇几乎贴上了林釉滚烫的耳廓,灼热的气息拂过那敏感的耳垂。
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饱含复杂情绪的沉重,沉沉地砸进林釉混乱的意识里:
“装睡的小骗子……”
林釉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这句话冻结。
沈青序的唇继续下滑,冰冷的犬齿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抵上那脆弱滚烫、散发着浓郁白茶气息的腺体皮肤。
“……你抽屉里藏的照片,”沈青序的声音更沉了,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林釉无法理解的巨大情绪,如同闷雷滚过心田,“以为我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