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便利店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冷气混着关东煮的蒸汽扑面而来。裴妄川站在冰柜前，指尖轻轻划过玻璃表面凝结的水珠，在透明的屏障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他的影子在荧光灯下显得格外单薄，病号服改成的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锁骨处还未完全愈合的结痂。

沈烬站在两步之外，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别碰冰柜。"他的视线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你现在的体温经不起折腾。"

"小沈警官这么关心我？"裴妄川的指尖停在冰啤酒的拉环上，铝罐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水雾。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却又在沈烬抬眼的瞬间猛地扯开拉环。气泡涌出的声响在安静的便利店里格外刺耳。

收银台后的店员抬起头，目光在裴妄川苍白的脸色和沈烬的警徽之间游移。沈烬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压在柜台，塑料包装的退烧药和那罐啤酒一起被装进塑料袋。推门而出时，夜风卷着裴妄川的衣摆，露出腰间一道还未拆线的伤口。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裴妄川小口啜饮着啤酒，酒精混着碳酸刺激着喉咙，让他想起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沈烬突然停下脚步，阴影笼罩下来时，裴妄川才发现自己撞上了对方的胸膛。

"演够了吗？"沈烬的声音很轻，手掌却牢牢扣住他的手腕。脉搏在指腹下跳动的位置，正是四年前缝合的动脉切口。裴妄川能感觉到对方拇指按在疤痕上的力度，像是要确认那道伤口的真实性。

便利店的塑料袋还挂在裴妄川另一只手腕上，随着他的轻笑微微晃动。"我演什么了？"他仰起头，月光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虚弱无力的病人？还是..."冰凉的啤酒罐贴上沈烬的侧颈，"...你最喜欢的乖孩子？"

沈烬突然逼近，温热的呼吸擦过耳廓时，裴妄川闻到了对方身上残留的硝烟味。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危险的韵律："你装你妈呢。"每个字都像子弹嵌入颅骨，"从出医院门开始，你的步幅一直保持在58厘米，上楼时心率都没超过90。"

裴妄川的瞳孔微微扩大。他确实在计算步伐，甚至刻意控制了呼吸频率。啤酒罐在两人之间发出轻微的变形声，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人行道的裂缝里。

"这么关注我？"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连我走路的步子都..."话未说完就被拽进巷子深处，后背撞上消防梯的金属栏杆时，他听见沈烬解开枪套的声响。

阴影里，冷硬的金属抵上他的腰侧。不是枪管，是警用甩棍。沈烬的声音贴着耳膜震动："再让我发现你偷偷减药..."甩棍缓缓上移，隔着衣料碾过那道伤口，"我就把你送回重症监护室，用束缚带绑够二十三小时。"

裴妄川的呼吸终于乱了。他盯着沈烬近在咫尺的睫毛，突然笑起来："你舍不得。"带着酒精味的吐息拂过对方嘴角，"江凛霄没告诉你吗？我昏迷那四年..."他的膝盖突然顶进沈烬腿间，"...每天都能听见你读案卷的声音。"

甩棍重重砸在消防梯上，震得裴妄川脊背发麻。沈烬掐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抬头，巷口路灯的光线突然照进来，将两人交叠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裴妄川这才看清对方眼里的血丝——那是连续熬夜审讯犯人留下的痕迹。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沈烬松开钳制，从内袋抽出一张照片，"七月十四号晚上，你在哪？"

照片上是便利店后巷的监控截图。模糊的画面里，一个穿连帽衫的身影正弯腰系鞋带，腕间闪过一道金属光泽。裴妄川眯起眼："这像素连我妈都认不出来。"

"美工刀。"沈烬的指尖点在照片边缘，"和你当年用的是同款。"

裴妄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嘴唇发抖。等呼吸平复后，他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小片带血的纸。"我要是能出门..."纸被碾碎在沈烬的警徽上，"还会营养不良到晕倒在你家门口？"

夜风吹散落叶时，沈烬突然抓住他的左手腕。袖口被撸上去的瞬间，裴妄川下意识要挣扎，却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手铐一端扣在他腕上，另一端锁在了消防梯栏杆。

"你疯了？"裴妄川猛地扯动手腕，金属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烬已经退到两步之外，正在翻看他的病历本。

"血红蛋白82，钾离子2.9。"沈烬念出的每个数据都像在宣读罪状，"上周的复健评估显示你连五分钟的步行测试都坚持不下来。"病历本啪地合上，"所以刚才那个翻墙的动作，是回光返照？"

裴妄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慢慢放松身体，任由手铐的重量拖着手腕。"你明明知道..."声音突然弱下去，整个人顺着栏杆往下滑，"...我真的是...不舒服..."

沈烬冷眼看着他的表演，直到裴妄川的额头抵上地面。三秒钟后，他大步上前捏住对方的后颈，却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裴妄川的睫毛颤得厉害，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

"药..."苍白的指尖揪住沈烬的袖口，"...口袋..."

沈烬摸出那个塑料药盒时，铝箔板上已经少了三粒。裴妄川蜷缩在地上的样子让他想起四年前那个雨夜，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声里，少年手腕涌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手铐被打开的瞬间，裴妄川突然暴起发难。沈烬早有防备，一个利落的擒拿将他反扣在地。脸颊压在冰冷的地面上时，裴妄川听见子弹上膛的声响——这次是真枪。

"再动一下，"枪管贴上他的太阳穴，"我就让你永远睡下去。"

裴妄川突然不动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终于不装了？"舌尖舔过枪口，略微挑眉，“你不也装吗，沈烬。”

两人同时轻笑，月光照下，只见身影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