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部的旧校舍像一具被遗忘的标本,静静蛰伏在青藤高中后山的阴影里。红砖墙面上,爬山虎的枯藤织成一张干涸的血管网,在暮色中投下蛛网般的裂痕。裴妄川蹲在消防梯第三级台阶上,铁锈在他的校服裤管蹭出斑驳的锈迹,像干涸的血渍。
指尖划过蒙尘的窗玻璃时,粉尘簌簌落下。透过残缺的玻璃,能看到初三(2)班教室里歪斜的课桌椅,某张桌面上还刻着"江"字的半边。黑板上的粉笔字迹已经模糊,但那个化学反应式依然清晰得刺眼:
NaNH2 + N2O → NaN3 + H2O
裴妄川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四年前那个雨天,他在医院苏醒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方程式——江凛霄把它写在病房的小黑板上,每天都会修改一个系数。
"你果然在这里。"
沈烬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裴妄川低头看去,对方站在枯死的紫藤花架下,左手拎着的塑料袋里露出医用酒精和绷带的边角,右手握着一本蓝皮笔记本——那是江凛霄初中时的化学实验记录。
五点半的夕阳穿过消防梯的镂空花纹,在沈烬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光线在他镜框上折射出冷冽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膏像。
"听说江凛霄当年在这里打断了三根肋骨。"裴妄川用鞋尖碾着台阶上剥落的铁皮,金属扭曲的声响像是某种小型动物的哀鸣,"真可惜,那时候我还在医院躺着当植物人。"
沈烬的指节在铁梯扶手上敲出三短一长的声响。裴妄川的睫毛颤了颤——这是他们初中时的暗号。当年江凛霄总在午休时翻墙逃课,沈烬就站在这个位置,用摩斯密码提醒他教导主任的动向。此刻这串密码翻译过来是:【危险】。
"他被打不是因为逃课。"沈烬突然说。
裴妄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沈烬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四岁的江凛霄站在校门口的石狮旁,白衬衫右襟浸透血迹,左手攥着半截破碎的玻璃试管,锋利的断面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冷光。照片边缘被人用红笔圈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弯腰捡起地上一管淡蓝色液体。
"林小雨的母亲?"裴妄川的指甲陷进掌心,结痂的伤口重新渗出血珠。血腥味混着铁锈的气息,让他想起医院ICU里心电监护仪的气味。
"2018年5月14日,初中部化学实验竞赛。"沈烬的声音像在宣读尸检报告,每个字都裹着福尔马林的寒气,"江凛霄的参赛作品被人从乙酸异戊酯换成了叠氮化钠。评委组里有三个人闻过那支试管。"
风穿过空荡的走廊,掀起讲台上发黄的试卷。裴妄川看见某张试卷的角落画着一个小小的锥形瓶,旁边是江凛霄工整的字迹:【实验观察日记:第23天,样本开始变质】。墨迹在"23"这个数字上晕开,像是被水渍浸泡过。
他突然想起那些漫长的昏迷时光。有时在呼吸机的间隙,他能听见江凛霄在病床边念化学公式,声音里带着某种扭曲的愉悦感:"NaNH2 + N2O → NaN3 + H2O...知道吗?0.1克就够让人的心脏停跳得像节拍器。"
"他早就知道。"裴妄川的校服领带在风里飘起来,靛蓝色的丝绸掠过他脖颈上的疤痕,像一条柔软的绞索,"知道是谁调换了试剂,知道是谁想杀他——"
"但他选择了保护你。"沈烬打断他,翻转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黑墨水写着日期:2018年5月15日。正是裴妄川被送进急救室的那天。
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裴妄川看见林小雨抱着课本穿过操场,马尾辫上的红绳在夕阳下跳动得像一簇火焰。那根红绳的系法很特别——先在手腕绕三圈,再打两个死结。和他病床栏杆上系着的那根一模一样。
他突然笑起来,从消防梯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右膝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校服裤管裂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小腿流进白色球鞋。疼痛像电流般窜上脊椎,他却笑得更加灿烂。
"你知道吗?"他舔掉手背上的血珠,铁腥味在舌尖炸开,"江凛霄的化学笔记最后一页写着——"
沈烬的垂眸,看不出眼底的情绪,纵然裴妄川怎么闹腾,这件事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只是念在朋友的份上。他看见裴妄川沾血的手指在砖墙上画出一个分子式:C10H16O。薄荷醇的构成式,也是当年评委组描述的"试管里有薄荷香气"的源头。
"他闻到凶手身上的薄荷味了。"裴妄川轻声说,染血的指尖顺着分子式缓缓下移,在墙面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就在那人把美工刀塞进我手里的瞬间。"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掠过他手腕上淡粉色的疤痕。那伤口的走向,与照片里江凛霄手中玻璃试管的裂痕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