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成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薛赭在学校的新局面。以前同学们视他为孤僻的怪才,现在却开始主动与他交谈,询问数学问题或只是单纯地打招呼。最让薛赭不适应的是,有几个女生开始频繁出现在他和钟玉繁的学习小组里,带着明显不是来学习数学的眼神。
周四下午的辅导课结束后,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拦住钟玉繁,递给他一个粉蓝色的信封。薛赭收拾书包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耳朵竖了起来。
"这是...?"钟玉繁接过信封,困惑地眨眼。
"给你的。"女生脸颊泛红,声音细如蚊蚋,"希望你喜欢。"
还没等钟玉繁回应,女生就飞快地跑开了。钟玉繁挠挠头,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卡片和两张电影票。
"哇哦,"路过的体育委员王磊吹了声口哨,"咱们钟大才子又收获一枚芳心啊!"
钟玉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卡片和票塞进书包:"别胡说。"
薛赭突然感到一阵烦躁,书包带在他手中攥得死紧。他猛地拉上拉链,声音大得让周围几个人都转头看他。
"怎么了?"钟玉繁关切地问。
"没事。"薛赭硬邦邦地回答,"浪费时间。"
钟玉繁眨眨眼:"什么浪费时间?"
"这个。"薛赭指了指钟玉繁的书包,那里装着那张卡片,"期中考试就在下周,全国联赛也不远了,你们还有心思搞这些。"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王磊和其他几个同学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钟玉繁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某种薛赭读不懂的情绪。
"你说得对,"钟玉繁平静地说,把书包甩到肩上,"我们确实该专注学习。走吧,去图书馆。"
薛赭没想到钟玉繁会这么干脆地同意自己,一时语塞。他们沉默地走向图书馆,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女生是谁?"走到一半,薛赭突然问。
钟玉繁侧头看他:"三班的林小雨,艺术节上弹古筝的那个。"
"哦。"薛赭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答案后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不但没减轻,反而加重了。
图书馆里安静如常。他们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复习期中考试内容。但薛赭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钟玉繁的书包——那里还放着那张卡片和电影票。
"你还在想那件事?"钟玉繁突然小声问。
薛赭一惊,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多余的线:"什么事?"
"林小雨的事。"钟玉繁的声音更低了,"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把票还给她。"
"我为什么要在意?"薛赭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引得附近几个学生抬头看他。他压低声音:"我只是觉得...期中考试前做这种事很没效率。"
钟玉繁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点点头:"明白了。"他拿出那张电影票,当着薛赭的面撕成两半,"这样行了吧?"
薛赭瞪大眼睛:"你...没必要这样。"
"反正我也不打算去。"钟玉繁耸耸肩,"我更想和你一起复习。"
这句话像一颗薄荷糖,在薛赭胸口化开,带来一阵清凉的舒适感。他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笔记,掩饰嘴角不自觉的微小弧度。
接下来的几天,薛赭注意到钟玉繁确实减少了与其他同学的闲聊,更多时间和他待在一起。午休时他们一起在教室或图书馆学习,放学后一起参加竞赛培训或钢琴课。奇怪的是,薛赭原本以为这种"浪费时间"的社交减少会让他更专注学习,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分心,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钟玉繁的一举一动吸引。
比如现在,期中考试前最后一周的周六,他们约在市图书馆复习。钟玉繁坐在对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铅笔末端,解出难题时会轻轻用鼻子哼一段小调,这些小习惯不知何时已深深烙印在薛赭的脑海中。
"这道题怎么做?"钟玉繁突然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
薛赭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他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拿起笔:"这里需要用一个三角恒等变换..."
他的笔尖在纸上流畅移动,写下详细的解题步骤。讲题时,薛赭感到一种特别的满足感——不仅是分享知识的喜悦,更是因为钟玉繁专注聆听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偶尔恍然大悟的可爱表情。
"明白了!"钟玉繁拍了下额头,"原来可以这样转换!谢谢,薛老师。"他调皮地眨眨眼。
薛赭的耳根微微发热。他低头继续自己的复习,但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
傍晚时分,图书馆的广播提醒闭馆时间将至。他们收拾好书包,走出大门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糟糕,"钟玉繁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我没带伞。"
薛赭从书包侧袋掏出一把折叠伞:"我有。"
"太好了!"钟玉繁眼睛一亮,"那...一起走?可以先到你家,然后我再打车回去。"
薛赭点点头,撑开伞。伞不大,两个人必须靠得很近才能不被淋湿。钟玉繁自然而然地贴近薛赭,手臂轻轻碰着手臂。即使隔着两层校服,薛赭也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体温。
雨水在地面形成细小的溪流,他们小心地避开积水处,但鞋子还是湿透了。一阵冷风吹来,钟玉繁打了个喷嚏。
"冷?"薛赭问。
"有点。"钟玉繁搓了搓手臂,"没想到突然降温这么多。"
薛赭犹豫了一下,把伞完全交给钟玉繁:"拿着。"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钟玉繁肩上。
"那你怎么办?"钟玉繁想拒绝,但薛赭已经重新接过伞,不容分说地把外套裹紧在他身上。
"我不怕冷。"薛赭说,尽管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凉意已经渗透到皮肤。
钟玉繁不再推辞,把手臂伸进袖子里。薛赭的外套对他来说有点小,但很暖和,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谢谢。"他轻声说,鼻子不自觉地埋进衣领深吸了一口气。
雨水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形成一种奇特的节奏,像是大自然谱写的乐章。他们走得很慢,不知是因为路滑,还是因为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想延长这段共处的时光。
"薛赭,"钟玉繁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研究数学。"薛赭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能是数论或者代数几何。"
"我就知道。"钟玉繁笑了,"但除了数学呢?比如...想过去哪个城市生活?有没有想养宠物?或者..."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有没有想过和什么人一起?"
薛赭的脚步微微一顿。这些问题他从未认真考虑过。他的世界一直很简单:数学,和围绕数学的一切。但最近,这个简单的世界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难以定义的...干扰。
"不知道。"他最终回答,"没想过。"
钟玉繁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也是,现在想这些还早。"
雨越下越大,他们不得不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暂避。橱窗里透出的暖黄灯光映照着湿漉漉的街道,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你父母对你将来有什么规划?"薛赭问,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钟玉繁的家庭情况。
钟玉繁靠在玻璃橱窗上,表情变得复杂:"父亲希望我考清华的工程系,然后出国读博。母亲则想让我报中央音乐学院的作曲系。"他苦笑一下,"典型的'文理兼修'。"
"那你自己呢?"
"我..."钟玉繁望着雨幕,"我喜欢数学,但不确定是否想把它作为终身职业。音乐也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两半,哪边都无法真正满足。"
薛赭静静听着,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钟玉繁总是那么努力地取悦每一个人——他一直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期待中寻找平衡。
"你呢?"钟玉繁转向他,"你父亲支持你研究数学吗?"
"现在支持了。"薛赭说,"但以前...就像你说的,他害怕我重蹈他的覆辙。"
"什么覆辙?"
"把数学当作逃避现实的屏障。"薛赭轻声说,"我母亲去世后,他把自己封闭在数学世界里,直到为时已晚。"
钟玉繁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但你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因为..."钟玉繁突然伸手,轻轻拂去薛赭肩头的一滴雨水,"你愿意和我共撑一把伞。"
这个简单的动作和莫名其妙的回答让薛赭的心脏漏跳一拍。钟玉繁的手指在他肩头停留的时间不过一秒,却像一块烧红的炭,透过湿透的衬衫灼烧着他的皮肤。
雨势稍缓,他们继续前行。薛赭的家先到,两人站在门廊下,雨水从屋檐滴落,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衣服..."钟玉繁开始脱薛赭的外套。
"先穿着吧。"薛赭说,"雨还在下。"
钟玉繁摇摇头:"你全身都湿透了,更需要它。"他执意脱下外套还给薛赭,两人的手指在交接时不经意地触碰,又迅速分开。
"谢谢送我回来。"薛赭说,声音比平时柔和。
钟玉繁微笑着摇摇头:"该我谢你。"他指了指身上的校服——其实也已经半湿了,"还有这把伞..."
"你拿着吧。"薛赭把伞递过去,"明天还我就行。"
"那你..."
"我已经到家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钟玉繁的眼睛在昏暗的门廊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棕色,像是融化的巧克力,温暖而...诱人。薛赭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形容词,自己被吓了一跳。
"那...明天见。"钟玉繁最终说,接过伞。
"明天见。"
钟玉繁转身走入雨中,身影逐渐模糊。薛赭站在门口,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才慢慢关上门。
屋内一片漆黑,父亲显然又加班未归。薛赭打开灯,脱掉湿透的鞋袜,机械地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但无论怎么擦拭,那种奇怪的温暖感——钟玉繁靠近时带来的那种感觉——似乎已经渗透到皮肤之下,无法轻易抹去。
他走到书桌前,翻开数学习题集,试图用熟悉的公式和定理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那些曾经如老友般亲切的符号今晚却显得陌生而疏远。他的思绪不断飘向钟玉繁——他现在到家了吗?有没有被雨淋得更湿?明天真的会来还伞吗?
薛赭烦躁地合上书本,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音乐理论入门——这是最近他偷偷从图书馆借来的,想试着理解钟玉繁热爱的世界。书页间夹着一张便条,上面记着钟玉繁随口提过的几位作曲家:肖邦、德彪西、拉赫玛尼诺夫...
他打开电脑,搜索这些作曲家的作品。当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从扬声器中流出时,薛赭愣住了——那连绵不断的重复音符简直就像今晚的雨声,忧郁而美丽。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钟玉繁说这首曲子让他想起自己。
手机震动起来,是钟玉繁发来的消息:【安全到家。伞明天还你。PS:别复习太晚,期中考试加油!】
薛赭盯着这条简单的消息看了很久,胸口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慢慢打字回复:【你也是,晚安。】
发送完毕后,他继续听着《雨滴前奏曲》,望向窗外。雨还在下,但已不如先前猛烈。街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荡漾,像是数学中那些美妙的无限延展的几何图形。
薛赭突然意识到,自从认识钟玉繁后,他的世界正在悄然改变。数学依然是他的热爱,但不再是唯一的语言。音乐、雨声、共撑的伞、短暂的对视...这些都在编织一种新的、他还无法命名的体验。
而这种体验,既令人恐惧,又奇妙地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