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老九带着暗卫策马而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
晨雾未散时,萧凛将檀木匣递给我看的那半页账册,此刻还在我袖中硌着皮肤——林氏用王府米行的名义私运盐铁,每笔交易都盖着林婉柔的并蒂莲印。
“王妃,东跨院的婆子说柴房那边有焦糊味。”小柳捧着暖炉凑近,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我闻着像……像去年冬月厨房走水时的味道。”
我猛地抬头。
去年冬月?
那时我还在冷宫里,每日靠炭火盆熬过寒夜。
林婉柔说冷宫里的炭配额有限,我数过,每日只够烧两柱香——可此刻小柳提到“焦糊味”,我忽然想起春桃暴毙那晚,冷宫外的柴房也飘来过类似的气味。
“去柴房。”我扯下小柳手里的暖炉塞给她,“带两个粗使婆子,拿桶水跟我来。”
绕过月洞门时,风里的焦味更浓了。
我踩着青石板加快脚步,转过游廊的刹那,看见东跨院柴房的屋檐下腾起一缕黑烟。
火舌正顺着房梁往上蹿,劈啪声里混着布料燃烧的焦臭——那是林二小姐新裁的云锦裙料,前日她还特意拿到我面前炫耀,说要做成牡丹花样去宫宴上压过皇后的侄女。
“林二!”我拔高声音,看见火光照亮的墙角有个缩成一团的身影。
那是林婉柔的亲妹林玉娇,此刻她正往包袱里塞金叶子,发间的红宝石簪子在火光里晃得人眼疼,“你当放火就能乱中逃出去?”
她猛地抬头,脸上沾着黑灰,倒比平日浓妆的模样更显狰狞:“沈青黛!我们林家待你不薄,你竟帮着萧凛灭自己外家!”
“外家?”我冷笑一声,火舌舔到窗棂,热浪扑得人睁不开眼。
我摸出怀里的铜哨吹了声短音——这是前日让老九给暗卫们配的暗号,“三年前你姐姐推我下荷花池时,可记得喊我一声外家姐妹?去年我咳血咳得睡不着,李嬷嬷说药炉要留给侧妃补身子时,你正捧着林府送来的血燕粥在我院里用早膳。”
她突然抄起脚边的铜盆砸过来,我偏头躲过,盆沿擦着耳际砸在墙上,“哗啦”碎成两半。
暗卫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她慌了神,拽着包袱往院墙上爬:“你没有证据!那些账册都是萧凛伪造的——”
“证据?”我从袖中抖出一本泛黄的账本,封皮是我亲手用旧帕子包的,“你姐姐每年中秋送回林府的‘节礼’,我让人跟着送货车抄了底单。北境商人的火漆印,李尚书的密信,还有你上个月在城南当铺典卖王府田契的凭据——”
“闭嘴!”她尖叫着跳下来,指甲掐进我手腕,“你就是个被休的弃妇,凭什么查我们?”
暗卫破门而入的瞬间,我反手扣住她的腕骨。
当年在冷宫被她拿簪子戳手心时,我就练过这招,“凭萧凛信我。”
老九带着人冲进来扑火,我退到廊下看林玉娇被捆成粽子似的拖走。
她的金叶子撒了一地,在火光里闪得刺眼,倒像极了三年前她往我饭里撒的金箔粉——说是“给冷宫添点喜气”,实则是想让我重金属中毒,死得像个贪嘴的蠢妇。
“王妃。”老九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李尚书在城南别庄被截住了,正押往天牢。百姓们听说他私通北境,拿米粮换战马,都举着烂菜叶子追着骂。”
我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场,灰烬里有半块未烧完的林府族徽。
李尚书的事我早有预料——林婉柔总说她哥哥在朝上替萧凛说话,可上个月我替萧凛诊脉时,在他茶盏里发现了微量的鹤顶红。
能在摄政王茶里下毒的,除了李尚书安插的厨娘,还能有谁?
“去天牢。”我对老九道,“告诉狱卒,李尚书的牢饭里加些巴豆——他当年让人往我药里掺的,总得还回来。”
老九领命退下时,萧凛的玄色大氅已出现在院门口。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蒙了红布的托盘——不用看也知道,是林婉柔的侧妃印信。
“林氏被幽禁在西院。”他走到我跟前,火光照得他眼底翻涌着暗潮,“本王让人拆了她院里的妆台,那些翡翠镯子底下压着你当年被推下荷花池的证词,春桃的丫鬟跪在佛堂里哭了半宿。”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前日我替他制的避毒囊,“你欠的不是我。”
他一怔,目光落在我腕上的红痕——是林玉娇刚才掐的。
“那本王欠春桃,欠所有被林氏害死的人。”他伸手要碰我手腕,又顿住,“明日起,王府内务由你接管。”
我垂眸看自己沾了黑灰的袖口。
西院的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是林婉柔在闹。
可我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觉得累——就像当年在现代急诊科连值三天班,看着最后一个病人被推进手术室时的那种空落。
“小柳。”我喊住要去打水的丫鬟,“把前院的奴婢名单拿来。”
她愣了愣,随即小跑着去了。
萧凛站在我身侧,影子和我的叠在一起。
风卷着灰烬掠过廊角,我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明日,该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