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太和殿里,鎏金铜鹤嘴里飘出的沉水香裹着蜜饯甜香,熏得人鼻尖发暖。
我站在萧凛身侧,看各国使节捧着琉璃盏向太后贺寿,金丝楠木案几上的"金玉满堂"——那盘我亲自指点王师傅雕的南瓜莲花,正沾着蜂蜜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哀家今日高兴。"太后夹了一筷子桂花糕,眼角的笑纹里落着金步摇的碎光。
她话音未落,忽然手一抖,青玉筷子"当啷"掉在玛瑙盘上。
我心尖猛地一跳。
"太后?"徐嬷嬷扶她的手在发抖。
太后捂着心口,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嘴唇白得像新雪,刚喝下去的碧螺春"哇"地吐了半案。
满殿哗然。
"传太医院!"萧凛的声音像淬了冰,玄色蟒纹朝服带起一阵风,他扣住我手腕:"跟我过去。"
我跟着他挤开围过来的命妇,刚凑近太后,便闻见她吐物里有股极淡的苦杏仁味。
徐嬷嬷抖着手摸太后额头:"烫得吓人!"
太医院的张院正跌跌撞撞跪下来,搭脉的手直打颤:"这...这脉象浮滑如雀啄,老臣...老臣从未见过..."
"是中毒。"我脱口而出。
满殿抽气声。
徐嬷嬷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王妃说什么?"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抬起太后下巴。
她舌苔泛着不自然的青,唇角沾着未擦净的呕吐物,指甲盖下还留着刚才抓桌案时蹭的红漆——这不是急病,是毒发。
"太后今日用了什么?"我转头问徐嬷嬷。
"早膳是枣泥山药糕,午膳...午膳有王府送的'金玉满堂',还有西域贡的葡萄酿。"徐嬷嬷喉结动了动,"老奴亲自盯着摆的膳。"
萧凛的手掌按在我后颈,温度透过素纱襦裙渗进来:"青黛,仔细说。"
"脉象浮滑是毒入心包,舌苔泛青是肝经受侵。"我喉咙发紧——这毒来势太猛,分明是冲着要太后命来的,"张院正,取银针。"
张院正手忙脚乱翻药箱,银针递到我手里时还带着体温。
我避开太后胸前的檀中穴,在曲池、内关各扎了一针。
太后喉间发出闷哼,手指慢慢松开了揪着的衣襟。
"先压下毒性,但若不找出毒源......"我没说完,徐嬷嬷已经哭出了声:"老奴这就去查御膳房!"
御膳房的李主管被拖来的时候,膝盖在金砖上蹭得血肉模糊。
他抱着徐嬷嬷的裤脚哭嚎:"今日所有膳食都是王府送的!
裴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天没亮就送进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沉。
裴嬷嬷是王府旧仆,当年我刚进府时,她还在小厨房帮过我熬药。
上个月萧凛整顿内宅,我特意把她调到御膳房当差,图的就是她手脚干净。
"裴嬷嬷呢?"萧凛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
"在偏殿跪着。"李主管缩成一团,"说是她管的蜜饯匣子开了封,里头的蜂蜜......"
我冲进偏殿时,裴嬷嬷正瘫在青砖地上。
她鬓角的银簪歪了,露出耳后一道新抓痕——那是指甲抠出来的血印。
"王妃!"她看见我,突然扑过来抓住我裙角,"老奴没下毒!
今早送蜜饯时,匣子封得好好的,是御膳房的小柳说太后爱吃甜,非让老奴多添两勺......"
"时间。"我打断她,"你几时交的蜜饯?"
"辰时三刻。"她指甲掐进我锦缎裙面,"送进去时,李主管亲自验了封条。"
我闭了闭眼。
太后是未时初用的午膳,从辰时三刻到未时初,中间隔了三个时辰。
若蜜饯里真有毒,不可能现在才发作——除非毒素是在更近的时候被激活的。
"带裴嬷嬷去净房换身衣裳。"我转头对随侍的宫女说,"找稳婆来,她耳后的伤得处理。"
萧凛站在偏殿门口,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你信她?"
"她若要下毒,不会选在御膳房最严查的日子。"我摸出袖中帕子擦手,帕角沾着太后呕吐物里的碎蜜饯,"更不会留着抓痕来喊冤。"
御药房的炭炉烧得正旺。
我把蜜饯碎渣放在白瓷碟里,加了点温水化开。
蒸汽腾起时,那股苦杏仁味突然浓了十倍——是断魂草的汁液。
这东西我在现代医书里见过,得用40度以上的水冲泡才会释放毒性。
"太后喝的葡萄酿是温过的。"我捏着瓷碟的手发紧,"蜜饯里的毒,是被温酒的热气激出来的。"
"好个借刀杀人。"萧凛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冬天的雪还冷,"选王府的膳食,选需要加热的蜜饯,连发作时间都算准了在各国使节面前。"
"周夫人到——"
殿外通报声打断了我们。
周御史夫人穿着月白蹙金衫,手里攥着串沉香念珠,一进来就抹起眼泪:"可怜太后娘娘吃斋念佛的人,竟遭此横祸。
这御膳可是从王府出的,王妃得给天下人个交代吧?"
我抬头看她。
她眼角的胭脂晕开了点,露出底下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夜。
"夫人倒是熟悉毒物。"我把瓷碟推到她面前,"这断魂草的毒,得配合40度温水才发作,不知夫人可曾亲自试过?"
满殿的人都倒抽了口气。
周夫人的念珠"哗啦"掉在地上,滚到萧凛脚边。
他低头看了眼,突然弯腰捡起来,指腹碾过珠子上的刻痕:"这是大慈恩寺的香灰念珠,夫人昨日可是去了西市?"
周夫人的脸瞬间白得像纸。
我借机绕到太后软榻边,装作整理锦被,指尖轻轻擦过她袖口。
果然,指尖沾了些细粉——致幻香的残末。
这东西混在沉水香里,会让人头晕心慌,正好掩盖毒发时的异常。
"这不是行刺。"我凑到萧凛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是布局。
太后中毒,王府被疑,接下来他们会说你管教不严,动摇你的兵权......"
萧凛的手指在身侧攥成拳,指节泛着青白。
他突然提高声音:"传司礼监,调今日御膳房所有进出记录。
徐嬷嬷,带太医院去查太后衣裳里的香料。"
"是!"徐嬷嬷抹了把泪,带着人风风火火出去了。
太后在软榻上动了动,发出含糊的哼声。
我重新搭她的脉,发现虽然暂时稳住了,但余毒还在往心脉里钻——得用甘草汤慢慢逼,可现在满殿的眼睛盯着,有些话不能明说。
"太后醒了!"有宫女喊。
太后缓缓睁眼,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她嘴唇动了动,我弯腰凑近,听见她用气声说:"青黛,哀家的茶......"
我心头一紧。她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萧凛的手掌覆在我后背上,隔着层层衣物传递着温度。
我望着殿外渐沉的夕阳,突然想起裴嬷嬷耳后的抓痕——那是挣扎时被人抓的,还是自己挠的?
周夫人的念珠刻痕,西市的香粉铺子,还有太后没说完的话......
这些线头缠成一张网,正朝着萧凛的方向收紧。
"去取我的药箱。"我对身边的小丫鬟说,"多带些甘草。"
天快黑的时候,徐嬷嬷来报,说太后暂时稳住了。
可我替她换过药后,看着她青中带紫的唇色,总觉得这毒没那么简单——余毒像条蛰伏的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咬一口。
萧凛站在廊下,望着宫墙外的暮色。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把悬在头顶的剑。
我走过去,他转身时,我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是太后宫中的味道。
"明日我会去太医院盯着配药。"我攥紧袖中的药瓶,"但有些事......"
"我知道。"他打断我,伸手把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青黛,你信我么?"
我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玉佩。
那玉现在在他腰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信。"我说。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起一阵冷香。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两下,敲得人心发紧。
我望着太后寝室里晃动的烛影,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