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太后寝室的廊下,指尖还留着她腕间脉象的余温。
那脉息像根细若游丝的线,明明被甘草汤吊住了,底下却藏着暗涌的毒流——这毒不是普通的乌头或砒霜,倒像是某种混了几味药材的慢性毒,偏偏发作起来又急如星火。
"王妃。"萧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得像压了块青石板。
我转身时,看见他手里攥着徐嬷嬷刚呈来的御膳房记录,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徐嬷嬷说太医院查了太后衣裳里的香料,没见异常。"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那毒不在香里。"我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药瓶,里面装着从太后茶盏底刮下来的褐色残渣,"在茶里。
太后醒前说'我的茶',她是想告诉我毒源。"
萧凛的喉结动了动,指腹重重碾过记录上"裴嬷嬷"三个字。"你想验尸。"他不是在问。
我点头:"要查毒源,得看昨日那盏茶到底掺了什么。
可茶盏早被人换了,只剩......"我顿了顿,"昨日给太后试毒的小宫女,今早没了。"
殿内突然传来宫女的惊呼声。
我和萧凛快步进去,正见楚太医扶着药箱直起腰,白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太后娘娘这是寒热交杂之症,老臣已开了温补的方子,只需静养百日......"
"静养百日?"我冷笑一声,上前半步。
烛火映着楚太医脸上的油光,他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星点药末——方才他诊脉时,指尖在太后腕上只搭了三息。
我伸手按住太后手腕,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银针。"楚太医说太后是虚症,那这针下去......"针尖轻轻刺进内关穴,太后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楚太医的脸"刷"地白了。
我盯着他急促跳动的喉结,继续道:"中毒之人经络淤塞,遇针必惊。
若真是寒热虚症,该是木着没反应才对。"我抽出针,在他眼前晃了晃,"楚太医,你可敢再诊一遍?"
他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药罐。"老臣、老臣昨日便说过,太后凤体......"
"昨日?"我猛地想起前几日太医院送来的诊断书,"昨日未时三刻,你写的是'太后偶感风邪';申时二刻,太后茶盏里的毒发作,你改了方子;如今又说寒热交杂。
楚太医,你这手改病历的本事,倒比把脉利索。"
殿外突然起了风,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萧凛的影子罩下来,像座山压在楚太医背上:"传太医院院正。"他声音里裹着冰碴子,"把楚太医这几日的诊断记录,连笔带墨都呈上来。"
楚太医"扑通"跪了,额头磕在青砖上,声音带了哭腔:"王爷明鉴!
老臣也是被逼的......"
"带下去。"萧凛挥了挥手,两个侍卫架起瘫软的楚太医。
我望着他被拖走时踢翻的药箱,里面滚出半块染了朱砂的蜜饯——那是周夫人最爱的蜜饯,她总说"甜得能盖住药味"。
"去把裴嬷嬷带来。"萧凛转头看我,目光软了些,"你说她耳后有抓痕。"
裴嬷嬷被带进来时,发髻散了一半,脸上还沾着草屑。
她一见我,突然扑过来抓住我的裙角:"王妃,老奴真没想害太后!
是周夫人拿我孙子要挟......她说我若不换膳盒,就把我孙子丢去乱葬岗......"
我蹲下来,看见她耳后那道抓痕还渗着血——是被周夫人的护甲抓的,边缘呈月牙状。"你换的是哪份膳?"
"太后的茶盏!"她抖得像筛糠,"周夫人给了我个青瓷盏,说里面是安神茶。
我趁御膳房小丫头不注意换了,谁知道......"
"你可知那茶里是什么?"我攥紧她手腕,"是马钱子粉掺了甘草。
甘草能掩苦味,马钱子却会让人先晕后喘,最后心脉暴裂。"我松开手,"你孙子在城西破庙?
我已让暗卫接他去医馆了。"
裴嬷嬷突然嚎啕大哭,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老奴该死!
老奴对不起太后......"
"带下去安置。"萧凛对侍卫点头,又转向我,"现在去验尸?"
我望着殿内昏睡的太后,她的唇色比傍晚更紫了。"得连夜验。"我摸了摸怀里的药箱,"我让小丫鬟买了中毒的老鼠,比对反应。"
子时三刻,偏殿里点着三盏油灯。
我剖开老鼠的腹腔,腐臭的气味混着药味直钻鼻子。
萧凛站在门口,玄色大氅沾了夜露,却半步没退:"看出什么?"
"老鼠的心肺有紫斑,和小宫女尸检记录上的一样。"我用银刀挑起一截肠子,"这毒会顺着消化道往上攻,所以太后才会先呕后晕。"我抬头看他,"楚太医改病历,周夫人逼裴嬷嬷,都是为了掩盖这是毒杀。
而幕后主使......"
"皇后。"萧凛替我说完,指尖重重敲在案上,"太后前日驳回了她侄儿的封官奏疏。"
天快亮时,我捧着验尸报告和脉象图走进太后寝室。
她靠在软枕上,目光却比昨日清醒许多。"青黛。"她伸手拉我,指节冷得像冰,"哀家信你。"
我展开报告,指着心肺紫斑的图谱:"这是毒源。
若不是及时灌了甘草汤,太后今日......"
"啪!"太后拍碎了手边的茶盏,碎片溅在我脚边。"传哀家的令。"她声音抖得厉害,"着大理寺封周御史府邸,所有账本、仆从一概不许动!"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一回敲得格外响。
萧凛站在门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突然说:"明日早朝,太后要当众审这案子。"
我望着窗纸上透进来的鱼肚白,想起周夫人房里那串刻了"皇后"二字的念珠。
这场局,才刚刚掀开最上面的一层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