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药囊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白无命那声笑像根冰锥,顺着后颈扎进骨头里。
他说医典是假的,可清芷阁暗格里那本,我明明翻看过百遍——师父用朱砂笔批注的《千金方》残页,扉页上"青黛收"三个小字,是他临终前咳着血写的。
"沈青黛!"
飞檐上的黑影突然倒掠而下,白无命的玄色大氅兜头罩来。
我本能地矮身翻滚,发间银簪擦着他靴底划过,撞在廊柱上叮当作响。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软剑,剑尖挑开我鬓边珠花,碎玉落在雪地里,像被踩碎的星子。
"你以为藏起残卷就能赢?"他剑尖抵住我咽喉,眉峰因激动而发颤,"当年师父说要把医门传给你,可他不知道——"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他不知道你根本护不住那些宝贝!"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尾,那里有道极浅的疤,是十岁那年我替他擦药时手滑碰翻了药碗。
那时他蹲在药庐外的桃树下,说"青黛别怕,我给你当十年药童"。
"你错了。"我慢慢直起身子,剑尖在颈侧压出红痕,"真正被欺骗的是你。"
我摸向怀里,指尖触到那本裹着旧绸的医书。
这是三日前我在清芷阁梁上发现的暗格,灰尘积了半寸厚,里面除了这本泛着霉味的《千金方》,还有张字条:"无命性烈,青黛藏真"。
师父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墨迹晕开的地方,是他咳血时溅上的。
白无命的剑尖微微发抖。
他盯着我掌心的医书,喉结动了动:"不可能......你上个月还在替林婉柔治风疹,根本没时间——"
"林侧妃的风疹?"我冷笑,"那是我用薄荷叶兑了点蝉蜕粉,哄她玩的。
真正的时间,我用来拆了清芷阁第三根房梁。"
他突然挥剑劈来,带起的风刮得我眼眶生疼。
我没躲,抬手将那阵淡粉色的烟雾扬了出去——断魂砂的粉末在月光下像团薄雾,他避无可避地吸了两口,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廊柱时指节泛白。
"是断魂砂......"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黑血,"你什么时候......"
"你教我的。"我摸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在指尖转了转,"那年我被蛇咬,你说'以毒攻毒最有效'。
后来我发现,原来人心比蛇毒更毒。"
"青黛小心!"
秋月的尖叫混着铁器破空声。
我旋身避开,青鳞的匕首擦着我耳际扎进廊柱,震得木屑纷飞。
这影蛇的副统领眼里泛着血光,发簪散了半截,露出耳后青鳞状的刺青——那是他们用毒时的标记。
"老九!"我喊出声的同时,寒光一闪。
王府暗卫首领的佩刀从青鳞后心穿出,她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指还死死抠着匕首柄。
老九抽刀时血溅在我裙角,她栽进雪堆里,最后一句话混着血沫:"我们才是......医门继承者......"
"真正的医者,从不滥杀。"我蹲下身,替她合上眼睛。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雪,像那年我在药庐外救的小蛇,也是这样的青灰色。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白无命跪在雪地里,软剑掉在脚边,唇角的血把雪地染成暗紫色。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的狠戾褪成一片混沌:"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强?"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
他脸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是三年前替我挡火时留下的。
那时他把我护在怀里,说"青黛别怕,师兄在"。
"因为你从未放下仇恨。"我摸出怀里的医典,递到他面前,"而我学会了在黑暗中点亮自己。
师父说过,医典是渡人的船,不是杀人的刀。
现在它对你,还有意义吗?"
他颤抖的手刚要触碰医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黑血溅在泛黄的纸页上,像朵开败的墨梅。
我握住他手腕把脉,毒性已经侵入心脉——断魂砂的解药,我没带在身上。
"萧凛!"
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我猛地回头,萧凛半跪在雪地里,左手的伤口还在渗黑血,脸色白得像纸。
他右臂撑着剑,剑尖深深扎进雪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没事。"他冲我笑,眼尾的红痣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就是......有点晕。"
我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湿冷——原来他早就在流血,刚才硬撑着站了这么久。
我扯开他的衣袖,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乌青,毒素正顺着血管往手肘蔓延。
"秋月!"我吼道,"去取我房里的冰魄草,越快越好!"又转头对老九说:"把白无命带下去,找稳婆看着,别让他自尽。"
萧凛的手突然覆上我手背。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若不是你......我今日便要死在这王府。"
"你不该挡那刀。"我喉咙发紧,指尖发颤地替他清理伤口。
止血药粉撒在溃烂的肉上,他疼得闷哼,却反而握得更紧。
"值得。"他轻声说,"只要是你,就值得。"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雪停了。
我抬头望去,晨雾里影影绰绰有好多人——挑着药担的,提着食盒的,甚至有几个我在义诊时见过的老妇人。
她们举着火把,火光映得雪地上的血迹没那么刺眼了。
"沈姑娘!"人群里有人喊,"我们听说王府出事,带了金疮药和热粥!"
我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突然鼻子发酸。
萧凛的手还握在我手里,慢慢有了温度。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像在敲醒沉睡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