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桌案上那包泛着暗褐色的药渣,烛火在青瓷灯盏里噼啪一跳,将药渣的影子投在萧凛紧绷的下颌线上。
他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像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
"我明日进宫。"我伸手将药渣推近些,指甲轻轻划过油纸包的褶皱,"太后的药膳由太医院和御膳房双重监管,能动手脚的,必定是能接触到两本账册的人。"
萧凛忽然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素纱襦裙渗进来:"太医院院判是皇后表舅,御膳房掌事大太监跟李尚书有姻亲。
你单枪匹马......"
"所以才要借王爷的势。"我反手扣住他的手,触感是熟悉的薄茧,"昨日陛下赐我'整理御药'的恩典,正好做个由头。"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松开手:"我让阿九带暗卫守在宫门外,你若觉得不对......"
"我知道。"我抽出帕子包好药渣,"先查药材库的出入账。"
第二日卯时三刻,我带着秋月乘软轿入了宫。
御药房的酸梅香混着药材的苦气扑面而来时,我捏着腰牌的手指微微发紧——这腰牌是昨日下朝时,皇帝亲自递到我手里的,说是"青黛救太后有功,特准协理御药"。
此刻摸着腰牌上"钦赐"二字的烫金,倒像摸着块烧红的炭。
"沈侧妃。"太医院院判张存礼哈着腰迎上来,山羊胡抖了抖,"御药典籍都在东阁,小的这就叫人搬......"
"不必。"我打断他,"我想先看看近三个月的药材采买账册。"
张存礼的笑容僵在脸上,眼角的皱纹堆成乱麻:"这......账册是内廷机密......"
"张大人是信不过陛下的钦赐?"我指尖叩了叩腰间的腰牌,"昨日陛下还说,要彻查太后病源,莫不是张大人觉得,查账会扰了太医院清誉?"
他额角渗出细汗,忙不迭叫小太监搬来三大箱账册。
我翻到最近三个月的附子条目时,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附子是太后药膳里的主药,可药材库的出库记录里,竟有三笔共计一百二十两的附子,在太医院的入库账上查无踪迹。
"张大人。"我指着那页空白的太医院账册,"这三批附子,是直接送进御膳房了?"
张存礼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死死攥着朝服下摆:"许是......记错了?"
"记错?"我冷笑一声,"药材库用朱砂记出库,太医院用墨笔登入库,两本账册对不上,倒成了记错?"我转向秋月,"去御膳房把他们的食材账册也借来,就说沈侧妃要核对药膳用料。"
秋月应了声退下,张存礼的脸瞬间白得像浸了水的草纸。
我趁他发怔,迅速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用银簪挑了点附子残渣装进去——这是方才翻账册时,故意碰倒的半袋药材里扫出来的。
等御膳房的账册送来时,我几乎要笑出声。
御膳房的记录里,这三批附子确实进了后厨,但经手人一栏赫然盖着"司药房"的朱印——司药房归皇后直管,连皇帝都不轻易过问。
回王府的马车里,我捏着小玉瓶的手直发烫。
秋月掀开车帘看了眼,小声道:"王妃,到清晖院了。"
萧凛正在院里等,见我下车,目光立刻落在我攥着的小玉瓶上:"查到了?"
"嗯。"我把小玉瓶递给他,"这三批附子没走太医院的账,直接进了御膳房。"我顿了顿,"司药房的印。"
他瞳孔骤缩,指腹摩挲着玉瓶:"皇后的人。"
"还需要验证毒性。"我拉着他往偏厅走,"现代医学里,附子中毒多因炮制不当。
若这批附子是故意不按古法炮制......"
偏厅早备好了验毒的银盘和醋。
我将药渣用醋泡开,插入银针时,连秋月都屏住了呼吸。
不过半盏茶工夫,银针尖端便泛起诡异的青黑——比自然变异的附子毒上三倍不止。
"人为的。"我盯着银针,声音发颤,"他们故意给太后用了未炮制完全的附子,日日累积,才会突然发作。"
萧凛的拳头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了跳:"我这就......"
"别急。"我按住他的手背,"还差人证。"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通报:"柳夫人求见。"
柳夫人进来时,鬓边的珍珠步摇微微晃动,脸上却带着紧绷的笑意:"今日在长公主府赴宴,听见周美人的大丫鬟跟人嚼舌。"她扫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那丫鬟说'太后这次病得蹊跷,怕是有人要让王爷失势'。"
我心里一凛:"周美人是皇后的人?"
"是。"柳夫人点头,"那丫鬟最近常往景仁宫跑。"
"立刻派暗卫盯着她。"我转头对萧凛道,"若她再去景仁宫......"
"明白。"他应了声,对门外使了个眼色,"阿九,带两个人跟紧了。"
三日后,阿九回来复命时,手里攥着张纸条:"那丫鬟这三日去了景仁宫五次,最后一次出来时,袖中揣着个锦盒。"
我捏着纸条,突然想起苏小娘——她上月被我安插进御膳房做帮厨。"去传苏小娘。"我对秋月道,"就说我要问药膳的事。"
苏小娘来的时候,鬓角沾着灶灰,眼睛却亮得像星子:"王妃,我前日值夜,看见二等宫女春桃往太后的药膳里加东西。"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我偷偷刮的药膳渣,和之前的不一样。"
我展开布包,里面的残渣颜色比之前的更深,还混着细碎的褐色颗粒。"做得好。"我拍了拍她的手,"继续盯着春桃,有动静立刻传信。"
当晚,我在书房铺开白纸,用炭笔勾画出附子的流向:药材库→司药房→御膳房→太后药膳。
又在旁边注上每批药材的日期、数量,以及银针验毒的结果。
最后附上一张纸,写着"附子未炮制完全,每日微量累积,三月后可致心脉暴绝"。
"明日早朝,我要呈给陛下。"我将纸卷塞进檀木匣,"有了药物流向和毒理分析,皇后再难抵赖。"
萧凛靠在门框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肩头:"我陪你去。"
第二日的御书房比往日更冷。
皇帝坐在龙椅上,皇后和李尚书跪在丹墀下,李尚书的官服下摆沾着泥,皇后的凤钗歪在鬓边,眼里却还带着不甘。
"萧凛擅权已久!"皇后突然尖声叫道,"他私养暗卫,干预朝政......"
"够了。"皇帝揉着额角,"沈侧妃,你说有证据?"
我捧着檀木匣上前,将药物流向图和毒理报告展开:"这是近三个月附子的出入账册,药材库出库三次,太医院未登记,却进了御膳房。"我指着春桃换药膳的记录,"这是御膳房眼线的证词,有人深夜更换药膳。"最后,我举起银针,"这是用太后药膳残渣验毒的结果,毒性远超正常附子三倍。"
"而能同时调动司药房和御膳房的......"我看向皇后,"只有掌管内廷的中宫。"
皇后的脸瞬间煞白,李尚书的手指抠进地砖缝里,指节泛白。
萧凛突然上前一步,玄色蟒袍带起一阵风:"陛下若不信,臣愿开王府所有账册任查。"他目光如刀扫过皇后,"若有人还想玩,臣奉陪到底。"
皇帝"砰"地拍了龙案,震得茶盏叮当响:"传刑部!
将皇后、李尚书押入天牢!"
殿外传来锁链的哗啦声,皇后被拖出去时,突然回头尖叫:"萧凛,你护得住她一时,护不住一世!"
我攥着袖中的檀木匣,后颈泛起凉意。
这时,皇帝的贴身太监小福子匆匆跑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的脸色骤变,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沈侧妃,你且先回王府。"
出了宫,萧凛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方才小福子说什么?"
"不知道。"我望着宫墙上翻涌的乌云,"但皇后的话......"
"有我在。"他将我拢进怀里,"就算天塌下来,我也替你扛着。"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或许,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