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御书房,萧凛的手始终攥着我腕骨,指腹在我脉搏上一下下摩挲,像在确认什么。
我抬头看他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度,喉结动了动,到底没问方才小福子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直到上了马车,车帘一垂,他突然将我按进怀里。
龙涎香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松木香,闷在我鼻尖:"青黛,方才在殿里,你手一直在抖。"
我这才惊觉自己指甲早掐进掌心,指腹全是月牙印。"皇后说护不住一世......"我贴着他心口,听他心跳如擂鼓,"或许她指的不是宅斗。"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马蹄急奔声。
萧凛掀开车帘,骑卫翻身下马,玄色披风被风卷起:"王爷,北境急报!
云州昨夜遭突袭,守军折损过半,营中疫病蔓延,军医说......说这疫症来势凶过刀枪。"
我猛地抬头,萧凛的手在我背上一顿。
"具体情形?"他声音沉得像淬了冰。
"云州守将程将军八百里加急,说敌军用了毒烟,沾者高热不退,皮肤起紫斑,三日便人事不省。"骑卫喉结滚动,"京中派去的军医队前日到了,可......可他们也染了病。"
车厢里温度骤降。
我想起现代急诊科见过的脓毒症患者,紫斑、高热、器官衰竭——这哪是普通疫病,分明是混合了瘴气与细菌感染的毒疫。
"停车。"我扯萧凛衣袖,"我要去云州。"
他瞳孔骤缩:"不行。"
"萧凛,我懂医术。"我扳住他肩膀,"现代学的那些不是摆设,我知道怎么防传染,怎么配草药。
云州现在缺的不是刀枪,是能镇住疫病的人。"
"青黛,那是战场。"他指尖抵着我眉心,"你从前在冷宫受的苦,我不愿你再受半分。"
"可那些士兵呢?"我抓住他手背按在自己心口,"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在泥里滚,在毒烟里咳。
我若能救十个,便是十个的命。"
他眼底翻涌着暗潮,指节捏得发白。
车外北风卷着碎叶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响。
"我有防瘴气的草药方。"我放软声音,"用苍术、白芷、艾叶熏帐子,能滤掉大半毒烟。
再配些黄连、金银花煎水喝,能压高热......"
"够了。"他突然低头吻住我额头,气息滚烫,"明日辰时出发,我调三十暗卫随你。"
第二日天未亮,我站在王府门口,看着萧凛亲自给我系披风带。
他指尖在系带结上绕了两圈,突然说:"若有危险,立刻吹玉哨。"
我摸出腰间那枚羊脂玉哨——是他新铸的,刻着"凛"字。"知道了。"我踮脚亲他唇角,"等我回来给你看云州的月亮。"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挥挥手。
三十暗卫从房檐跃下,如黑色潮水将我围住。
出了京城十里,秋月圆睁着眼拽我衣袖:"姑娘,你听——"
马蹄声。
不是我们队伍的,是从左侧林子里传来的,细碎却密集,像一群人在刻意压低声响。
我心跳陡然加快。"暗卫!"我压低声音,"左侧林子有伏兵!"
为首的暗卫阿九点头,反手抽出腰间短刃。
我拽着秋月和随军的小红躲进路边草堆,正看见二十几个"商队"打扮的人从林子里窜出,腰间鼓鼓囊囊——是刀。
"火油!"我对小红喊,"你怀里不是带着火折子?把草堆点着!"
小红愣了一瞬,立刻摸出火折子。
干草"轰"地烧起来,浓烟裹着焦味冲天而起。
伏兵被烟呛得咳嗽,阿九带着暗卫趁机冲上去,刀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老赵是随队的炊事长,此刻举着锅铲从后面绕过去,一铲子拍在个伏兵后颈。
那人大叫着栽倒,老赵骂骂咧咧:"奶奶的,敢劫老子的锅?"
等硝烟散了,伏兵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跪在地上发抖。
我蹲下身,扯下一人面巾——是胡人特有的络腮胡,左脸有条刀疤。
"黑风的人?"阿九踢了踢他。
那人咬着牙不说话,我却在他腰间摸到半块虎纹令牌——和萧凛说过的北境敌军将领黑风的令牌纹路一样。
"走。"我站起身,"云州等不及。"
到云州时已近黄昏。
营门口躺着几个士兵,浑身滚烫,胳膊上的紫斑连成片,嘴里呢喃着"娘"。
我鼻子一酸,蹲下身摸他们额头——至少四十度。
"封锁营区!"我对程将军喊,"把染病的集中到西帐,没染的搬去东帐。
军医!
把你们存的药材全搬出来,黄连、连翘、贯众各取三斤!"
小红举着药篓跑过来:"姑娘,口罩做好了!"她手里是叠粗布,中间夹着艾草——我教她的简易防传染口罩。
"给每个士兵发两个,睡觉也戴着。"我倒出药材,"再烧两锅苍术水,全营帐篷都熏一遍。"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我掀帘出去,见个穿玄色锦袍的使者被押过来,手里举着封信。
"我家将军说,"使者扬着下巴,"这毒是天罚,你们中原人跪下来求,也救不活一个。"
我冷笑,拽过旁边染病的士兵,用银针挑开他手臂紫斑,挤出点脓血,滴进备好的药碗。
碗里是我新配的黄连汁,脓血遇药立刻泛起白沫。
"这毒是腐烂的兽骨混了瘴气。"我举起药碗给众人看,"用黄连、苦参煎水擦身子,再喝两副败毒散,五日就能退热。"
士兵们交头接耳,程将军的眉头松了些:"沈侧妃说的,某信。"
深夜,我蹲在营外土坡上,老赵举着灯笼给我照路:"姑娘,我前日巡营,见敌军后营总冒黑烟,像是在烧什么。"
我攥紧地形图:"去看看。"
暗卫留在营里守着,我只带了小红和老赵。
绕过三道岗哨,敌军帐篷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后营果然有堆焦黑的东西——是尸体,穿着中原士兵的铠甲。
"他们烧尸体放毒。"我捏起块焦骨,"腐尸的毒气混在风里,吹到我们营区就成了疫症。"
小红倒抽冷气:"那怎么办?"
"记位置。"我掏出炭笔在地图上圈点,"明日告诉萧凛,让他派兵绕后......"
话音未落,不远处帐篷传来人声。
我拽着两人躲进草堆,心跳得耳朵发疼。
"王妃已到前线,下一步按计划行事。"
是京中官话!
我浑身血液凝固。
那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根针戳进耳膜——分明是京城口音,不是北境胡人的生硬腔调。
"确定是她?"另一个声音沙哑。
"错不了,程将军营里都传,沈侧妃带着药箱子来的。"
我攥紧地图,指甲几乎要戳穿纸。
谁会在敌军营里说京中官话?
皇后党羽?
还是......
"姑娘,走。"老赵扯我衣袖。
我最后看了眼那顶帐篷,转身时靴底碾到片碎瓷——上面有金丝暗纹,是京城官窑的样式。
回营的路上,我把碎瓷攥得生疼。
月光照在小红脸上,她还在发抖:"姑娘,那声音......"
"先睡。"我摸她发顶,"明日再说。"
可我哪睡得着。
萧凛的脸在脑海里转,他说"天塌下来我扛着"的样子那么清晰。
帐外北风呼啸,我摸着腰间玉哨,突然很想立刻吹响它——告诉他,云州的月亮很亮,亮得能照见暗处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