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的苦还没散,我便觉得浑身的力气正被抽丝剥茧般抽走。
药汁顺着食道滚进胃里,像块冰砣子坠着,四肢渐渐失去知觉,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
"王妃!
王妃醒醒!"小红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掐在我人中上,疼得我想皱眉,却只能让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的手探到我腕间,突然倒抽一口凉气:"脉...脉象快没了!"
帐外的脚步声乱作一团。
萧凛的玄色靴尖撞在案几角,发出闷响,他蹲下来时,龙纹袖口扫过我手背,带着惯有的冷意:"稳婆!"
王猛媳妇的手刚搭上我脖子,我便听见她倒吸的气——这婆子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指腹在我喉结下按了按,又去探耳后血管。
我屏着呼吸,任她把我翻来翻去,直到她直起身子,声音发颤:"王爷,这...这像是中了寒毒,毒气攻心了。"
"传我的令。"萧凛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全军缟素,停演三日。"他的手指擦过我发顶,极轻极轻,"把王妃的棺椁停在中军帐。"
我闭着眼,听着帐外此起彼伏的抽噎。
前营的伙夫老周抹着眼泪说"王妃前日还教我腌酸黄瓜",后营的小卒子吸着鼻子骂"狗日的敌军害了好人"。
直到暮色漫进帐子,营里的喧闹才慢慢沉下去——消息传得比我想得还快,连巡哨的梆子声都弱了三分。
月上三竿时,棺盖落了个严实。
我蜷在窄小的空间里,闻着松脂的腥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秋月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嬷嬷,我再给王妃梳梳头吧。"棺盖被掀开条缝,她的指尖在我耳后点了两下——这是我们约好的暗号。
我捏了捏她的手腕,她的手猛地抖了抖,又装作整理我鬓发,把件粗布短打塞进棺里。
等守灵的士兵换了第三班,我才从棺底暗格里摸出匕首,划开裹尸的白绫。
秋月早候在帐后,手里提着个药箱,见我爬出来,立刻把短打往我身上套:"赵叔在西墙根等,他说敌军今晚换防,巡逻队会绕开马厩。"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却还在给我系腰带,"玉佩藏在衣襟里,药粉在鞋底夹层,记着..."
"我记着。"我扣上最后粒盘扣,短打带着股血锈味,应该是刚从敌军伤员身上扒的。
秋月突然捧住我脸,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手背上:"要是不对劲,你就吹银哨,王爷的暗卫就在三百步外。"
西墙根的草窠里,老赵正蹲在那啃冷馍,见我们过来,立刻把馍往怀里塞:"王妃,跟紧我。"他拍了拍腰间的铜勺,"咱就说给伤兵送晚饭,敌军伙房的老张头是我同乡,我能混进去。"
敌营的篝火隔着半里地就能看见。
老赵拎着食桶走在前头,我挎着药箱跟在他身后,心跳得耳膜发疼。
守营的小兵拿长矛戳了戳食桶,皱着鼻子:"怎么这么腥?"
"马肉炖萝卜。"老赵把铜勺敲得叮当响,"您几位尝尝?
热乎着呢。"他掀开桶盖,混着八角味的热气扑出来,小兵探头看了眼,挥挥手放我们进去。
我盯着脚边的碎石子,把经过的岗哨位置、火把间距都刻进脑子里。
路过战俘营时,几个缠着绷带的士兵喊"女医",我蹲下来给他们换药,指尖在草席下按了个月牙印——这是给萧凛的标记,说明此处有我方细作。
"沈姑娘。"
低低的唤声从身后传来。
我没回头,继续给伤兵扎针:"军爷哪里不舒服?"
"别装了。"那人凑得极近,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殿下说你聪明,但别忘了你的命也在我们手中。"
我猛地抬头,看见枚羊脂玉佩正晃在眼前。
玉佩雕着并蒂莲,和昨夜那封密信上的暗号分毫不差。
我伸手去接,他却突然攥紧玉佩,指腹碾过我腕间的脉门:"装死好玩么?"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的拇指按在我尺泽穴上,若再用三分力,我这条胳膊就得废在这。
我扯出个笑:"军爷要是想灭口,早动手了。"
他松开手,玉佩"当啷"掉在我掌心。"子时三刻,指挥帐后。"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别让殿下等急了。"
我攥紧玉佩,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等那道影子消失在篝火照不到的地方,我才低头查看——玉佩内侧刻着个"隐"字,和昭仪娘娘当年给我的那枚,连刻痕的深浅都一模一样。
深夜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
我蹲在指挥帐后的草堆里,从鞋底摸出药粉,混着唾液调成糊状,抹在竹筒内侧。
这是用蝉蜕和磁石磨的粉,能把声音震在竹壁上,等回去用酒一泡,就能还原谈话内容。
帐里突然传来响动。我屏住呼吸,把竹筒贴在帐布上。
"再拖三日。"是黑风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等京城的消息——皇后那老东西要是能把萧凛的兵符骗到手,咱们就不用在这啃沙子了。"
"可王妃的死讯..."另个声音带着京腔,"萧凛要是发疯攻城——"
"他不敢。"黑风冷笑,"那女人在他心里比命还金贵,死了倒省得他分心。
等三日,等宫里的密道打通,咱们直接——"
"砰!"
爆炸声震得地都在颤。
我猛地抬头,看见东墙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那是萧凛的信号。
我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扔进脚边的草堆,火势顺着我提前撒的油线窜起来,瞬间吞没了堆放火药的木棚。
敌营乱作一团。
我趁着人挤人往火场跑,混进溃退的士兵里,刚跑到西墙根,就被人从背后捞进怀里。
玄色龙纹刺得我眼睛发酸,萧凛的声音裹着硝烟味灌进耳朵:"蠢不蠢?"他的手在我身上摸了个遍,最后掐着我后颈按进他怀里,"下次再敢——"
"玉佩里有地图。"我喘着气把东西塞给他,"皇宫地下...密道。"
他的动作顿住了。
月光照在他下颌,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远处传来喊杀声,他扯下外袍裹住我,刀鞘往肩上一扛:"回营。"
回到主营时,天刚蒙蒙亮。
我靠在案几上喝姜茶,看着萧凛捏着那枚玉佩,用银簪挑开内侧的暗扣。
片薄如蝉翼的绢帛落出来,上面用细笔勾着弯弯曲曲的线条,最末端标着三个小字:"乾元殿"。
"这是..."我凑过去,指尖刚要碰,他突然扣住我手腕,把绢帛塞进我掌心。
"等天亮。"他的拇指蹭过我冻红的手背,"慢慢看。"
帐外的号角声又响了。
我望着他眼底未褪的青黑,突然觉得那片绢帛烫得慌——皇宫地下的密道,皇后突然的赦免,还有那封用并蒂莲暗号的信...
晨雾漫进帐子,把绢帛上的字迹晕成一团模糊的影。
我捏紧那片薄绢,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