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那片薄绢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晨雾里的寒气,而是绢帛上蜿蜒的线条正沿着我记忆里的京城轮廓生长。
"东宫。"我指尖停在一处交叉的褶皱上,声音发紧,"这里的弧度和东宫后苑的假山群吻合。"
萧凛的影子笼罩下来,他俯身时玄色披风扫过我手背,带着隔夜的硝烟味。"你怎么确定?"
"上个月替柳夫人瞧病时,她抱怨东宫的假山漏雨。"我喉咙发涩,想起那日在柳府后园,老夫人拉着我指窗外:"青黛你看,那堆石头底下准是空的,不然雨水怎会往地底渗?"当时只当是老妇人的唠叨,此刻再看绢帛上那圈若隐若现的阴影——分明是地下空间的轮廓。
萧凛的手指突然覆上来,沿着我指尖的轨迹摩挲。
他掌心有常年握刀的薄茧,擦过绢帛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敌军要这条密道做什么?"
"运兵。"我脱口而出,"乾元殿是早朝所在,东宫是储君居所。
若密道能同时连通这两处......"
帐外传来巡哨的马蹄声,萧凛突然攥紧绢帛,力道大得指节发白。"去把秋月叫来。"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烛火晃了晃,在他下颌投出阴鸷的影,"还有老赵。"
秋月掀帘进来时,发间的珠钗叮当作响——她已经换上了我昨夜塞给她的鎏金点翠头面。"王妃。"她福身时裙角扫过我的鞋尖,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稳妥,"奴婢已让小桃备了两辆青帷马车,车底夹层塞了三套诰命服。"
我摸出腰间的玉牌递给她:"这是柳夫人给的忠顺伯府腰牌,你扮成她的远房侄女。
重点查东宫后苑最近三个月的修缮记录,尤其是运石材的车数。"
秋月接过玉牌时指尖微颤,抬头时眼底闪着光:"是。
奴婢就是爬墙翻院,也把那假山的砖缝数清楚。"
"慢着。"萧凛突然出声,他从案头摸出枚虎纹铜印拍在桌上,"拿这个去忠顺伯府,柳老夫人见了会给你行方便。"
秋月的睫毛抖了抖,把铜印小心收进袖中。
她退下时脚步比平时重了些——我知道那是在压着心里的激动。
"老赵。"我提高声音,帐外立刻传来粗哑的应和声。
老炊事长掀帘进来时,腰间的铜锅还晃着,"王妃有啥要小的办?"
"我需要二十个装药材的木箱。"我从袖中摸出张药方推过去,"表面装成当归、黄芪,夹层里放炭粉、火折子,最底下塞罗盘和短刃。"
老赵眯眼扫过药方,突然咧嘴笑了:"好个李代桃僵!
前儿小的见敌军运粮车,不就用这法子藏火药?"他把药方往怀里一揣,"明儿晌午准保送到西帐,箱角刻朵梅花——王妃认得出。"
"小红呢?"我望着帐外晃动的人影,总觉得有什么漏了。
话音刚落,帐帘就被撞开条缝,随军女医的脑袋探进来,发辫上还沾着草屑:"沈姐姐!
那个穿玄甲的伤兵醒了!"
我跟着小红往医帐跑时,鞋跟踩进泥里。
伤兵的呻吟声隔着帐布刺过来,等掀帘进去,我差点撞在药柜上——那伤兵的甲胄肩章上,绣着我在敌营见过的黑蝎图腾。
"水......"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小红端着药碗要喂,被我按住手腕。
我蹲到他跟前,指尖按上他喉结:"说,东宫密使什么时候启程?"
伤兵的瞳孔猛地收缩,血沫从嘴角渗出来:"你......你怎么知道......"
"黑风的人不会用中原话喊疼。"我扯下他颈间的狼牙坠子,露出底下靛青的刺青——那是东宫暗卫特有的飞鹤纹,"说,密使带了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密道......东宫的密道......他们要在祭天......"
"噗——"
血溅在我衣襟上时,他的手垂了下去。
小红的药碗"当啷"掉在地上,碗底压着片带血的碎瓷——他刚才含在嘴里的毒。
"萧凛!"我掀帘就跑,玄色披风的主人正站在演武场边,手里提着半块冷掉的炊饼。
见我过来,他把炊饼塞给亲兵,"怎么?"
"东宫密使要在祭天日动手。"我抓住他的袖子,能摸到下面紧绷的肌肉,"密道连通乾元殿和东宫,他们要劫......"
"我知道。"他突然扣住我的后颈,额头抵着我额头,呼吸扫过我睫毛,"所以我得回京城。"
"不行!"我脱口而出,"敌营还有残党,你——"
"青黛。"他打断我,拇指抹掉我衣襟上的血渍,"你说密道能运兵,那批火药要是进了宫......"他没说完,可我看见他眼底腾起的暗火,那是我在沙场上见过的,要把敌人挫骨扬灰的狠劲。
我突然想起昨夜在敌营,他捞我进怀里时,铠甲下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原来不是因为担心我,是因为——
"我会带三千玄甲卫潜回。"他从腰间解下玉扳指套在我手上,"这个能开王府地窖,里面有足够二十人吃三个月的粮。"
我捏着扳指,指甲陷进掌心。
表面上我应着"好",可等他翻身上马时,我对秋月使了个眼色——她会意,悄悄摸了摸腰间的信号弹。
月上柳梢时,我带着小红和老赵摸向战场边缘的密林。
山风卷着焦土味灌进领口,小红攥着我的袖子,手心全是汗:"沈姐姐,咱们来这破山洞干啥?"
"找密道入口。"我借着月光翻开地图,绢帛上用朱砂点着个小圈,"根据敌营那家伙的话,山洞石壁后应该有铁门。"
老赵举着火折子照向洞壁,火光里露出深浅不一的凿痕。
我蹲下来,用匕首刮掉青苔,露出底下暗红的砖——和京城城墙砖一个模子。
"退后。"我摸出怀里的艾草包,在周围撒了一圈。
小红抽了抽鼻子:"这是防蛇的?"
"防人。"我指了指洞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敌军巡逻队每半柱香过一次,艾草味能盖住人味。"
等脚步声消失,我和老赵合力推那块砖。"咔"的一声,整面石壁往旁移开半尺,露出里面的铁门。
门环上缠着蛛丝,却没有积灰——分明是近日才用过。
小红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沈姐姐,里面......"
我摸出袖中的银针,指尖刚碰到门环,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像是有人拖着伤腿在走。
"吱呀——"
门开的瞬间,穿堂风卷起我的发梢。
月光从背后照进来,映出个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抬起头,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是黑风!
他明明在昨夜的爆炸里被埋了,此刻却站在门内,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匕首。
"王妃果然聪明。"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可惜......"
我后退一步,后腰抵上洞壁。
手指悄悄扣住腰间的银针袋,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黑风的匕首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身后的密道里,传来更多脚步声——不是一个,是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