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的话音未落,身子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指尖触及她脉搏的瞬间,一股阴冷诡谲的力量顺着我的指尖猛地窜了上来,直冲我的天灵盖。
那股力量带着强烈的怨念和支配欲,仿佛要将我的神智也一并拖入深渊。
不好,是咒印暴动!
我立刻收手,可为时已晚。
青鸾双目紧闭,额上那枚诡异的朱红印记忽明忽暗,如同一颗搏动的心脏。
她周身溢散出的幻术能量彻底失控,像被打翻的墨水,在密室的石壁上疯狂渲染。
光影扭曲,最终竟凝聚成一幅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是一座阴森的石殿,幽冥君端坐于中央的石座上,神情漠然,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而真正让我瞳孔骤缩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九道粗壮锁链。
那锁链漆黑如墨,泛着幽光,可最骇人的,是每道锁链的末端,都赫然挂着一颗风干的人头!
九颗人头,九张面孔,皆是双目圆睁,死状凄惨,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无声的呐喊中,我甚至能从那干瘪的皮肉下,辨认出他们生前熟悉的衣冠——那是太医院的官服!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其中一颗人头上。
那张面孔虽然已经枯槁,但我绝不会认错。
那是我初入杏林时,曾指点过我辨识奇毒的周太医的恩师,李老院判!
他失踪已有十年,朝廷至今悬案未决,没想到竟……竟成了这邪魔的阶下囚魂!
“这是……九命锁魂阵……”身旁的药婆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满是皱纹的手指着墙上的幻象,恐惧几乎要从她的眼眶里溢出来,“以九名顶尖医者之心魂为祭,辅以秘药,维系肉身不腐,神识不灭……老天,他早就不是人了!”
药婆婆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瞬间明白了。
什么幽冥君,什么神秘主上,他根本就是一具依靠吞噬医者性命来苟延残喘的活尸!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填补他那早已腐朽的躯壳和灵魂。
萧凛的毒,守门人的传说,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这个靠吸食同道骨血为生的怪物。
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滔天怒火的情绪直冲我的心口。
医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却成了他延续这不人不鬼生命的养料!
“婆婆,护住青鸾。”我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冷得像冰。
七日,萧凛的毒只有七日。
我没有时间愤怒,更没有时间恐惧。
我要救青鸾,要救萧凛,更要为李老院判,为这九位枉死的医道前辈讨一个公道!
我转身冲向书架,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本封皮早已破损的《禁术篇》。
这本书是我母亲的遗物,里面记载了许多早已失传、被斥为异端的医道秘法。
我飞快地翻动着泛黄的书页,指尖最终停留在“破妄归真”一章。
书上写着:“幻奴之咒,根植心忆。以剧毒洗其魂,以伪念覆其真。欲破此咒,非药石可及,需入其识海,斩其过往执念,则咒印自消。”
进入她的识海?
那无异于将我的神魂也置于险地。
一旦失败,我与青鸾都可能永远迷失在虚假的记忆幻境中,成为两具没有思想的躯壳。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
“秋月!”我头也不回地喝道,“按《青囊书》所载,布静心阵,稳住密室气场。药婆婆,燃断梦香,此香能暂时隔绝咒印与主上的感应。”
“小姐,这太危险了!”秋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有时间了。”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从药箱中取出七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走到青鸾身边。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如电,飞快地用银针封住了她的七处感官大穴,阻断她肉身对外界的感知。
一切准备就绪。
我盘膝坐在青鸾面前,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的金色光芒——那是我体内共生毒素的力量,也是我神魂的本源。
我将指尖轻轻点在青鸾那枚诡异的印记之上。
“我要进你的梦,把真正的你,还给你。”
话音落下,我的神魂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入一个无尽的漩涡。
天旋地转之后,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与密室有七分相似的石室中。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跪在地上,正是年少时的青鸾。
她的面前,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将一碗散发着腥甜气味的墨绿色毒药递到她唇边。
“喝下去。”那黑影的声音毫无感情,如同金石摩擦,“从今往过,你的名字是青鸾。你的世界里,只有幽冥君。效忠他,是你唯一的使命。”
“不……我不要……师父,救我……”少女青鸾哭着挣扎,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你的师父,已经不存在了。”
眼看那碗毒药就要被强行灌下,我再也无法袖手旁观,怒吼着冲了上去:“住手!”
可我刚一动,周围的幻象便生出无数条漆黑的锁链,将我的手脚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碗毒药被尽数灌入少女青鸾的口中。
她的眼神迅速变得空洞、麻木,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就是她记忆被剜去的瞬间。
“给我破!”我怒喝一声,不再试图挣脱锁链,而是将心神沉入丹田,调动起我体内那股与我共生的奇毒。
那毒素是我的劫难,此刻却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将一股精纯的毒素神念,狠狠地注入这片虚假的识海之中!
“滋啦——”
金色的毒素如滚油泼雪,瞬间将缠绕我的黑色锁链灼烧殆尽。
紧接着,金光大盛,化作一道利剑,狠狠劈向那段被强行植入的虚假记忆。
整个幻境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现实中,躺在我面前的青鸾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浑身剧烈抽搐。
她额上的咒印疯狂闪烁,最终“啪”地一声,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眸中汹涌而出。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她抓住我的手,声音嘶哑,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刻骨的仇恨,“我……我叫林婉,是药王谷内门弟子!三年前,我无意中撞见瑞王萧承安潜入谷中禁地,盗走了镇谷之宝《归元录》的下半卷!我本想回报师门,却被他擒住……他没有杀我,而是将我交给了那个叫幽冥君的怪物……他们剜去了我的记忆,将我炼成了幻奴!”
瑞王萧承安!《归元录》!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了起来。
萧承安狼子野心,而《归元录》中记载着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法,更能炼制出控制人心的奇毒。
他与幽冥君勾结,一个图谋江山,一个图谋长生。
萧凛中的毒,恐怕也与这《归元录》脱不开关系。
就在此时,青鸾,不,应该叫林婉,她忽然闷哼一声,捂住了额头。
那裂开的咒印上,一丝黑气正缓缓溢出,试图重新弥合。
“他感应到咒印不稳了。”我立刻做出判断。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形成。
我眼中金瞳亮起,趁着咒印与幽冥君之间那道微弱的联系尚未完全断绝,我以银针引动林婉额上残存的感应之力,逆向推演!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幅模糊的虚影:皇城,西北角,一座废弃的皇家药窖深处。
那里的空气阴冷潮湿,尽头处,一道巨大的石门隐藏在无数药架之后。
石门上,赫然雕刻着八个大字——“幽冥归元,九星启门”。
就是那里!
我冷笑一声,心中杀意沸腾:“你以为种下咒印,是监视我等的利器?我偏要让它变成你的引路符!”
我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用指尖逼出一滴金色的毒血,均匀地涂抹在针身上,然后悄无声G地将其藏入林婉的袖口夹层之中。
“这枚针上有我的共生毒素,”我低声对她道,“幽冥君下次再试图通过咒印感应你的时候,这股力量就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上他。他想找到你,就等于为我们指明了最精确的位置。”
林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决绝。
事不宜迟,我立刻开始部署。
当我将计划告知萧凛时,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枕边的长剑便要起身。
“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下,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打断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黛儿,我不是你的累赘。而且,那里是皇城药窖,我比你熟。要对付萧承安,也少不了我。”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知道我劝不住他。
我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号令。”
“一言为定。”
夜色如墨,杀机暗藏。
我迅速召集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
药王谷潜伏在京城的弟子,萧凛麾下最精锐的铁鹰卫,以及我暗中联络的杏林盟中一些信得过的义士。
我将所有人分为三路。
“秋月,你带药王谷的弟子,前往皇城九井。这九口井是皇城水脉枢纽,也极有可能是‘九命锁魂阵’的地脉节点。将这‘断脉粉’投入井中,我要暂时断了那阵法的共鸣!”
“林婉,你利用残存的咒印,制造‘守门人已找到,正入幽门’的假象,迷惑幽冥君,为我们争取时间。”
“其余人,随我与王爷,直扑药窖!”
部署完毕,临行前,我回到内室,从一个尘封的木盒中,取出了一件叠放整齐的血衣。
那是我母亲遇害时所穿的衣服,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却仿佛依旧带着那一日的温度和绝望。
我将血衣裁下一角,紧紧地系在自己的腰间。
萧凛走到我身边,握住我冰冷的手。
我迎上他的目光,低声说道:“这一战,不只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李老院判,为了那枉死的九位太医,为了天下所有被玷污的医者。我要为医道,正名。”
寒风凛冽,我们一行人如鬼魅般穿行在沉寂的街巷,很快便抵达了那座荒废的皇家药窖。
推开腐朽的木门,一股夹杂着药材腐败和阴冷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一路向内,在药窖的最深处,果然找到了那道刻着“幽冥归元,九星启门”的巨大石门。
石门严丝合缝,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
我与萧凛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然。
我将青囊令取出,按照记忆中母亲曾提及的法门,将其嵌入石门一处不起眼的凹槽内。
只听“咔嚓”一声,沉重的石门应声而动,缓缓向内开启。
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出现在我们面前,阴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从门缝中扑涌而出。
我握紧了手中的银针,正要迈步踏入。
就在石门开启的刹那,一个轻柔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门内深处悠悠传来。
那声音,熟悉到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你终于来了,守门人……”
那声音轻笑着,带着一丝诡异的亲昵和无尽的恶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等你很久了。等你来,杀了我,然后……成为真正的我。”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